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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河道
大口盆
考古是顺藤摸瓜,一个发现接着一个发现,大多数人想象中的突然
惊喜是不存在的……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震惊了
核心提示
昨天,当来自全国各地的考古专家们陆续离开之后,浦江县城恢复了平静。
11月5日至7日,中国第四届环境考古学大会暨上山遗址学术研讨会在此举行,其最大亮点就是向全世界宣布:位于浦江的上山遗址,是长江下游地区迄今发现的年代最早的新石器时代遗址,“上山文化”是一种新发现的考古学文化。
这也是浙江迄今发现的年代最早的考古学文化。经测定,上山遗址距今约有一万年历史,比之前的跨湖桥遗址早了将近2000年。由此,把浙江文明史往前推进了2000年。
值得探寻的是,在这样一个庞大的考古工程背后,是怎样一个发现之旅?封闭的历史是怎样被一点点剥开来的?访问历史的又是谁?
记 者 卢哲恒 刘 徽
摄 影 糜利萍
千余件上山遗址出土的器物,静静地安放在浦江博物馆三楼的玻璃顶展厅中,从屋顶倾泻下来的,是一万年后的阳光。
热闹了一天,参观的人已经走光,只剩下岩石和陶土的展厅显得空空荡荡。蒋乐平信手翻看石器背后的标识,微弱的碰撞声在展厅里发出回响。
和这位浙江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同行的人,瞥到了盛在玻璃盒中的夹碳陶片,惊叫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陶片啊!”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之后显得失望:“看不出来和普通泥巴有什么区别么!”
如果说上山遗址是一万年前的神秘大门,那么四十多岁的蒋乐平就是用这些夹碳陶土当作钥匙的开门者。他在一旁没有说话,也许在想:它的语言,你听不懂。
1978年,几个农民无意中踢到了什么
发现始于1978年。
那一年,浦江县黄宅镇的一些村民为了烧砖制瓦,到附近一个叫塘山背的地方取土。他们发现,取回来的泥土中有一些奇怪的东西:三只脚的罐、奇形怪状的石头、破损的陶片。之后,陆续有村民在田地里捡到这些东西,有些随手一扔,仍归埋于土壤,有些保存起来,上交给当地的文保部门。
这些陶土碎片,为今后的发现之旅埋下了一个伏笔。
一队奇怪的人马
追逐着新翻泥土的气息
在蒋乐平的概念里,寻找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词,是他们的常态。这两个字背后,是两条翻山路累到抽筋的大腿、是刨地面磨破的手皮、是被大脚趾顶破的袜子洞,从来没有像电影里的那么简单和潇洒。
从衢州出发,这队奇怪的人马就在追逐新翻泥土的气息。
在平坦宽阔的金衢盆地,如何才能看到目力所不能及的地下?考古队员只能把视线放到正在发生变动的土层上面,比如人们挖泥烧砖的取土处、清淤开道的河流、被山洪冲塌的山坡……
毫无疑问,这令人心力交瘁,因为成功总在千百次的试错之后,而且还需要一些运气;这也是一个解谜的过程。有时候,地表的变动会把谜面,或者一些线索,轻轻地抛出来。
28年前那几个农民捡到的陶土,仿佛一声呼唤。
“下面有东西!”
1996年,杭金衢高速公路抢救性发掘中,蒋乐平等人发现了诸暨楼家桥遗址,从而开始了对浦阳江流域的大规模探索。
在发掘了一些平常的文物之后,蒋乐平等人走到了塘山背,当地文保部门拿出了保存多年的陶器碎片。
这几块陶片也许是指引历史的路径,也许什么都不是,蒋乐平无数次受到这样的诱惑:你以为自己拽住了牛尾巴,其实手上只是一根麻绳。这时候,你只能希望自己拥有好运气。
在塘山背的第一次试掘,实际上就是挖了个一米见方的坑,老实说,就像买彩票一样,有谁指望第一次买就中奖的?
但是有人看到了,下面有东西。
蒋乐平连忙喊停,扩大发掘范围后,队员用手锄轻轻地往下磕,一厘米一厘米地把这层土皮掀起来。根据经验判断,这是一个带有良渚文化特色的墓葬。
好消息总是同时出现:第一,良渚文化在钱塘江以南非常稀少,甚至可以说是从来没有发现过;第二,墓葬,绝大部分不会仅仅是一个,而是一群。
这队人马就在村支书周来水家住了下来,准备全力发掘。
它依旧淹没在一片甘蔗林中
对于蒋乐平来说,线索从来都是间接的,轰动的塘山背墓葬 ,只是更大发现的铺垫。
在塘山背墓葬的发掘中,考古队员发现了距离墓葬北200米处有新的东西,当时,这里被命名为“北区”,出土了石球、石磨盘。
蒋乐平回忆,这些东西给了他很矛盾的印象。一方面,他觉得大批石球出土是很新鲜的事,以前自己没有碰到过,另一方面,大家都觉得这些文物的年代不会太久远,大概是距今6000年左右。
发掘结束,蒋平乐被抽调到萧山跨湖桥文化遗址的发掘现场,而“北区”依旧淹没在一片甘蔗林中。
夹碳陶片,开启遗址大门的钥匙
塘山背墓葬“北区”就是现在轰动世界的上山遗址,它之所以能在考古学家的眼中重生,依靠的就是当时发掘出的一小块夹碳陶片,和日夜碾滚于蒋乐平脑海中的石球。
2002年,蒋乐平在一次会议中,遇到了北京大学文博学院的专家。尽管石球的发现已经是两年前的旧事了,他仍然耿耿于怀,专家建议对夹碳陶片测试年代。
在此之前,蒋乐平只知道出土的碳物质可以做年代测试,并不了解夹碳陶片也可以精确计算出年代。当年6月,上山遗址出土的四片夹碳陶片,被送到北京大学文博学院碳十四实验室。
一个月后,反馈的信息说,这些夹碳陶片距今大约有一万年之久。
“考古工作是顺藤摸瓜,一个发现接着一个发现,大多数人想象中的突然的惊喜是不存在的”,他回忆起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震惊了。”
差别是微弱的
但这也是一种语言
蒋乐平的工作中心瞬时转移到了上山遗址,埋在地底下,距今约1万年的上山文化,它将以何种面貌向我们展示当时的人类生活?
泥土以千年为节奏,一层一层地剥离,考古队员蹲在坑洞上方,用平嘴锄敲打的反作用力来感知不同年代的土层,分辨其中埋藏的器物的年代。
差别是微弱的,这也是一种语言,看你懂不懂了:红土还是黄土、细腻还是粗糙、粘连还是松散,每一处细微的差别,都是指引年代的密钥。
在晨曦的微光中、在黄昏的侧光中、在雨水湿润后,泥土最大化呈现其特征时,是蒋乐平团队最忙碌的时刻。
理解过去世界的完整意义
现在,上山遗址只剩下整齐的挖掘现场和数十个不规则的坑洞。修补好的陶器以完整的姿态展示着一万年前的模样,除了考古队员,所有人都以为它们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一直穿着高帮套鞋的蒋乐平换上了白衬衫和西装,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在全国专家肯定上山文化是浙江文明的重要源头之后,更多的问题浮现在考古学家面前。
几十年来对浙江新石器时代遗址的认识框架已被上山遗址打破,那么,他们如何进入到这个新的体系中去?上山与河姆渡、马家浜文化的关系如何?如何利用上山遗址文化拓展浙江和全国新石器文化研究的深度和广度?
成功只是指向另一个问题的线索,而线索,永远没有终结的时候。
“考古学家其实就是一个彻底的文物保护工作者,与普通文物保护工作者的区别在于,考古学家试图理解已经成为碎片的过去世界的完整意义,并把这个世界熔铸到古物中去。”蒋乐平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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