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借农具诉说大地、农民的命运 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6-11-10 8:59:17 ·来源:新京报
这十六篇小说,是以传统的农具为意象,将大地、农民、农具与人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就像作者所说“正视镰刀就是目击历史”,那么农具小说,其实是在诉说命运,诉说历史、大地、农民的命运。“有多少种命运,那些农具大概就有多少种用法。”一根扁担也许会成为一个人支撑回家的腿;一把斧头或许能成为悲观者自宫的利器。临时改变农具用法的,便是命运使然。 《太平风物》作者:李锐 版本:三联书店2006年11月 定价:14.50元
农具,躲进了乡村记忆的深处
这本《太平风物》,冥冥之中,我期盼了许久。山西吕梁、安徽蚌埠,中间隔了多少山水啊,我没有在地图上量过,当我在书中看到那些高低长短,名字叫镢、锄、犁、扁担等的“家伙”,我苦涩地笑了。
我的故乡,农具一律称为“家伙”。它们敦实、本分地靠着墙站着,或者躲在门口,或藏在麦囤里……岁月更迭、日月不惊,它们似乎成了家里的重要成员。它们和先辈一样忍受过饥饿吧;它们可能也目睹了日常生活的变化。春夏秋冬,寒暑白露,先辈们和这些“家伙”们都一起历经了艰难的日子。
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农具也一样披星戴月,食风饮露。父亲常用的“家伙”
是扁担,母亲用的是镰刀。
母亲挥舞着镰刀将麦子割完,父亲用扁担挑到麦场上,我们兄弟俩用连耞狠命地捶打麦子。一年的口粮,全倚赖镰刀、扁担、连耞完成,没有了它们的襄助,还不知道要费多少汗水。
那些年头,我们站在地里扶着铁锹,昂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城里,遥想着外面精彩的世界。经年之后,我们发现,离自己的心最近的不是城市,而是有着麦芒香、稻花香的农村,那才是我们的根所在。
可是,乡村离我们也很远了,那些水车、连耞啊,那些暗藏着麦香的镰刀、石磨啊;还有忠诚敦厚的耩子(耧子)、耕牛,何处去了呢?
无处可寻,它们早已躲进了乡村记忆的深处了。
农具作为主角“粉墨登场”
这些寻常的农具,生平第一次脱掉了“农装”,作为故事的主角,“粉墨登场”,可要感谢一个叫李锐的人。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了《王祯农书》,便喜欢上了“太平风物”的书名。再一个偶然的机会,缘于另外一本《中国古代农机具》的小册子,就动了念头,写下了这十六篇农具系列小说展览。
这十六篇小说,是以传统的农具为意象,将大地、农民、农具与人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就像作者所说“正视镰刀就是目击历史”,那么农具小说,其实是在诉说命运,诉说历史、大地、农民的命运。“有多少种命运,那些农具大概就有多少种用法。”一根扁担也许会成为一个人支撑回家的腿;一把斧头或许能成为悲观者自宫的利器。临时改变农具用法的,便是命运使然。
作者是想保留一份乡村的记忆化石呢,还是想探索一种新的文体写作;抑或是唤起人们对落后农村的同情和哀怜,但是,他又说“我必须事先说明,廉价的道德感动和残酷的现实虚假的诗意置换,不是这次展览的目的”。对于那些有着二千多年历史的“家伙”们,任何怜悯和同情,都显得颇为单薄,甚至虚伪。它们的装载被重重的时间压着,不歪不斜,稳稳向前走着。
这十六篇小说,篇篇有着我难以言说的哀伤,字字有着村里人不想回首的往事。就拿镰刀来说吧,除了收割,也可以砍人,这种事情在农村常有发生。有理、无理,在乡下,很多的道理说不清、道不明,悲愤起来,六亲不认的事情不罕见。镢头呢,是田中王,它的地位,靠的是实力和暴力。它所承担的工作也非镰刀能比。在乡村,持镰的,是朴质的女子;而镢的使用者,肯定是黑色大汉。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作用力大,反作用力也大。镢和镰刀的性情不同,往往也会衍生出不同的故事。至于,地位比较高的犁,耧,可是当作宝贝的东西,其实一个村子也只有那么几张犁子、几台耧子。制作工艺要求高,非专业人士莫属,使用它们,也是村子里的“把式”所为。一般人望尘莫及。
小说中的人名,是一种与乡土、人情暗合的符号。
根宝、有来、拴柱……每一个名字,都像山冈上的灌木,每个人都像一样农具。智慧如桔槔,稳妥如耕牛,矫捷如扁担……人和农具,农具和人,是一致的,不分伯仲,尊卑。就在平常中,蕴涵着哲学,那可是生命哲学。我竟然在书中读出了悲凉的意味,可能我在农村长大的缘故。
书中的哀意,俯拾皆是。鲁迅也讲过,“人生最大的悲哀,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几千年来,老百姓和农具的状态相同,沉默无语,及至有人把工具分为三种:会说话的工具(人)、不做声的工具(农具)、哞哞叫的工具(牛)。人、农具、牛,成了并列的名词。人一旦成了工具,就意味着被奴役、欺侮,何谈尊严呢?中国的历史,似乎便是皇帝和工具的历史,历史的变迁,我们记住了历朝历代皇帝的名字,我们也记住了农具的名字,可是我们却很少能记得住成千上万大号叫百姓的人。
根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何以选择“太平风物”称呼农具呢?我猜想,大概也不是王祯的一厢情愿,更是老百姓美好的愿望。天下太平,五谷丰登,老百姓可以解决温饱了吧。古时的战争中武器,仔细看,似乎也是从农具演变的,十八般兵器,都可以在农具中找到原形。太平是不长久的,从某种意义上,太平却又只是用来“助兴”的,安慰安慰大伙儿罢了,天下,哪有真正的太平呢。所以,古人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活着,真的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现在的农村,“太平”的意味更浓了,村民远离乡村,揣着理想历经磨难来到城里,市民称他们为民工,他们在城里摸爬滚打,想融入城市,可是,回头来,让他们感到最亲切的,还是乡村宁静的岁月和安稳的日子。
毕竟,根在哪里,心在哪里啊。《残摩》一篇,叙述的是城市的梦对乡村生活的冲击。城市是村民们的事业追求,乡村却是他们心灵的家园。残摩的象征意义便在于,越是安静的环境,越是落后的生活。村子里的老人陆续死去,暮色中,破碎的残摩和无名的老农,活生生映照出“太平”景象下的凄凉画面。
猜想不出,城里人阅读“农具系列展览小说”,是怎样的感受:陌生?生涩?我还担心他们会有阅读的障碍———城乡差别太大了。而对于童年生活在乡村的人来说,实际上,这是一本写实的小说。
李锐认为,这本农具小说展览是“超文本拼贴”———“图片、文字、文言和白话、史料和虚构、历史和现实的困境融合在一起。”但是,这哪是什么超文本啊?乡村里几个要素,早就融合在一起了,根本不需要复制和粘贴。比如,农具名称,几千年的称呼不变,这就是历史,农村经济落后;而制造农具的材料,是山上的一景;使用农具的人,都是“芸芸众生”
啊,每个人的经历都可以写成一本厚厚的小说。
我读这些小说,情绪受着情节牵引。吕梁和蚌埠虽然相隔较远,但,农村的事情,几近相同。他笔下的人物,也活生生地在我们身边啊,根本不像虚构的情节和人物。自杀、欠薪、灾难、死于非命……我熟知的父老乡亲们的命运,并不比李锐笔下的人物幸运多少。他们几千年都被牢牢地捆在土地上,挣脱不开。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一代一代延续下去。
他们哪有时间和雅致去思考存在的意义呢?
中国人的生存压力,主要是来自经济上的压力,不是精神上的。我敢说,二千多年前,那些“太平风物”绝对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然而,时过境未迁,二千年后,它们还“活着”,却成了落后生产力的代表,不能不说是件让人痛心的事。
书评人 丁纯
〖 返回顶端 〗 〖 关闭本页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