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我魂牵梦萦的母亲
作者:李昂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春光。”每当我听到郭兰英老师用她那甜美动听的歌喉,演绎着这段幽婉壮美的祖国颂歌时,我的心潮,总是随着歌声而起伏激荡;我的激情,总是随着歌声而波澜壮阔;我的记忆,总是随着歌声而回味深远;我的思绪,总是随着歌声而超越时空。
歌词中的“一条大河”,指的是我们母亲的河流——长江。长江,中华民族的象征。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为你哀婉赞叹,多少诗仙词圣为你吟诗作赋。“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经久不衰的诗句,总会使我们联想到晨曦环绕稻花飘香的南国水乡;总会使我们联想到渔歌回荡白帆点点的收获美景;总会使我们联想到远古冰川雪山高原的长江之源------。
一九六六年春节前,父亲出差去南京,在他忙于公务的时候,就把我交给他的朋友们暂时“保管”。叔叔阿姨们便带我去浏览南京的风光名胜。雨花台、中山陵、总统府、夫子庙,然而,最使我难忘和留恋的,却是那虎踞龙盘之畔的滔滔长江。
那时,南京长江大桥还没有建成,江南江北过往的车辆和人流,都要靠渡轮来摆渡。叔叔阿姨每人牵着我的一只手,我总是兴致勃勃的夹在他们中间。有时人多拥挤,叔叔便把我抱起过头,当渡轮远离江岸行至江心时,长江两岸南北东西的一切美景,便在我的眼前展现得淋漓尽致,美不胜收。
渡轮在江北靠岸后,司机把吉普车从渡轮舱内缓缓开出,我们上车后,吉普车便在沿江的公路上疾驰。我们是去婆婆家。早春二月,长江两岸已是鹊叫鸟鸣燕上青天,柳青菜绿鱼鸭游间。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阿姨轻轻的唱起这首歌。我知道,这是电影[上甘岭]中郭兰英老师唱的插曲,在当时,这首歌几乎是全国最风靡、最时髦、最受钟爱的“流行”歌曲。我这个天生的音乐狂,当然也不例外。阿姨,是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她把这首歌演绎得非常有韵味。我听得如痴如迷,便情不自禁的和着她的拍节,饶有兴致的与阿姨合唱起这首歌。这委婉悠扬醉人的歌声在江边,在田间,在沿途飘洒着,回荡着,萦绕着。
歌声停了,阿姨把我搂在怀中。我们正余兴未消,在前面一直静听我们唱歌的叔叔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可惜现在还不是稻花飘香的季节。”我望着阿姨美丽而又充满激情的脸庞,她颔首对我说:“红红,五一爸爸放假再和爸爸一起来,好吗?那时候我们一起来看:风吹稻花香两岸。”我高兴得与阿姨拉钩,订盟。
傍晚,夕阳染红了半个天空。我们来到一个绿树环抱,蛙鸣鹊闹,牧笛声声,炊烟袅袅的水乡。婆婆高兴的把我们迎入家门,只见她灰白的头发一丝不乱的在后面挽了个发籫,一双三寸金莲支撑着瘦小的身躯,步子轻而不乱,快而有序。后来,我听叔叔说过,解放军渡江的时候,婆婆一个人撑船,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把一个班的解放军送过了江。自此,瘦小的婆婆,在我童年心目中的形象,是那样的高大无比。我敬爱婆婆,敬重婆婆。
已经半夜了,婆婆和叔叔阿姨仍然没有睡意,依旧在滔滔不绝的叙谈着,看来他[她]们似乎许久不见面了。我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钻进被窝,很快就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生怕扰了邻屋的别人,披上外衣,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继而跑出大门。我立刻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我欣喜地环顾着四周,环顾着这座秀美的水乡。轻纱般的薄雾在水乡的上空萦绕升腾,牧童们骑在水牛背上,在绿色的田野上慢慢的走向远处。紫气东来,一轮殷红色又大又圆的太阳,一下子跳出了东方的地平线,继而雾去霞飞。此时的江水由绿变红,又由红变蓝。我兴奋得再一次仰头遥望万里长空,只见蔚蓝色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那轮喷薄而出的朝阳,正把她那无与伦比的光芒洒向大地,洒向山川,洒向万里海江。我不禁动情地唱起了:
“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都宽广------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到处都有和平的阳光。”
吃过早饭,我和叔叔阿姨返回南京的住所。而此时,站在门前迎接我们的,是叔叔阿姨唯一的儿子,我亲爱的南风哥哥。那时的南风哥哥正在读寄宿高中,只有星期天才回家。他瘦高的个子,文质彬彬,气度文雅而脱俗。见到南风哥哥,我把叔叔阿姨甩在后面,像小鸟一样飞跑到他面前,他同以往一样,想弯腰抱我,但在一瞬间,他下意识的收敛了那个动作,只是笑着拍拍我的肩,又拉起我的手,走进房间。我们坐在沙发上,南风哥哥笑着对走进来的父母说:“红红长大了,抱不动了。”-------
吃罢晚饭,南风哥哥带我去池塘边散步。望着早春夜晚那枚皎洁的皓月,南风哥哥背诵了朱自清的散文[池塘月色],刘白羽的散文[长江三日]并给我讲解了两篇散文的全文大意。我一丝不苟,全神贯注的听着,记着。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南风哥哥仿佛就是这两篇散文的作者,——他是那样的渊博,那样的孜孜不倦,那样的诲人不厌。
童年的记忆总是那样清新,那样深刻,那样令人难忘。我在二零零二年三月初曾写过两首[望江南],就是回味起当年的这段经历,所发感慨:
“[望江南]‘往事回味’——望江南,又忆儿时趣。杨柳千条杏花雨,绿野蓝天黄花袭。泛舟群鸭嘻。——叹生平,苦涩惜往已。举杯纵横千串泪,他日再与君相宜。共沐江南雨。”
我的南风哥哥写一手漂亮的楷书,虽然擅长理工科,但写起自由诗来,却是下笔如有神。他的[乡村月色]、[外婆的荣誉]、[牧归]、[童趣]等诗歌,都成为后来我喜爱的作品。
一九六六年二月,我和父亲告别了叔叔阿姨,告别了南风哥哥,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一九六六年八月,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席卷了全国。八月十八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了来自全国各地大串连的红卫兵。我的南风哥哥也在这群热血沸腾的人流之中。我和家人等着他来吃晚饭,但是,南风哥哥没有来。他要和他的伙伴连夜赶回南京。他们要把这“特大喜讯”传送给所有的红卫兵战友。
一九六七年,我的父亲由于当过旧军官被揪斗,继而隔离监禁。后来下放劳动。秋天,南京那边传来消息,南风哥哥弃笔从戎。没过多久他的父亲被隔离审查,后来,下放到遥远的边疆农场,接受劳动改造。南风哥哥的母亲,这位革命知识分子,为了逃避侮辱和残酷的迫害,纵身于汹涌的长江。
一九六八年秋天,刚刚从一年级跳到三年级的我,收到南风哥哥辗转寄给我的信。从信中我得知,南风不能与他父亲及我家通信的原因。他必须保留军籍。信封里还有一条白色的丝绢,他要我好好保留。并鼓励我好好学习,要坚强,一切都会好起来。
夜晚,秋风习习,蛙叫蝉鸣。晚饭后,我又看了一遍南风哥哥给我的信,破例独自走向郊外。一向无忧无虑的我,心头好像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几乎难以喘息。我漫步在那条常流不息的小河边,思绪又一次张开翅膀,带我飞向了美丽富饶的长江两岸,飞向了霞雾缭绕的渔米之乡,飞向了虎踞龙盘的古城南京。我又想起了叔叔阿姨,想起了婆婆哥哥,想起了那首[我的祖国]:
“姑娘好像花一样,小伙心胸多宽广。为了开辟新天地,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从此,南风哥哥便杳无音讯。
婆婆已于一九七二年去世。去世前她一直在呼唤着南风哥哥的名字。老人家要我们在她死后,将其骨灰撒入长江,从长江的源头一直撒到东海。老人家说:长江是祖国最长的,最大的,流经省市最多的河流,不管南风在那里,只要是长江水能流过的地方,她总有一天会看到自己的孙子。我们按照老人家的要求做了。
一九七五年四月,南风的父亲不幸逝世,他的骨灰同他的母亲一样,从长江源一直撒向东海。我知道,此时的叔叔阿姨婆婆,又可以共聚共饮一江之水了。
一九七六年四月初,首都各界群众纷纷到屹立在天安门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前,沉痛悼念敬爱的周恩来总理。我也是这千百万人民群众中的一员。
“欲悲闹鬼叫,我哭豺狼笑。洒血祭雄杰,扬眉剑出鞘。”一位年轻的志士,站在高高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碑座上,沉痛而悲壮的朗诵着。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壮烈场面,使我年轻的心灵,受到了深深的从未有过的震撼。
我不顾一切的抄录着那首首抑扬顿挫、悲壮铿锵的诗句。忽然一位大哥压低声音,温和的对我说:“小朋友,别抄了,快回家吧。”多么熟悉的声音啊。我猛然抬头,我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他,是南风哥哥。此时的南风也看清楚了我。他拉着我,疾步走下纪念碑,一直走到观礼台西面的红墙前,才放慢脚步。那天,我们谈了很多,谈到很晚。分别时,南凤哥哥嘱咐我:千万不能再去纪念碑了。
二十八年后的二零零二年,为了纪念周恩来总理逝世既粉碎四人帮二十八周年,我又一次大发感慨,挥毫而作[望江南]:
“神女默,泪洒大江歌。三峡群峰东望鹤,花瓣雨飞逐蛟鼍。周公灵安可?
冬已过,云舞山放歌。两岸飞虹江天各,玉竹蝶燕翠峰夺。海宽天更阔。”
岁月的长河,随着光阴的飞逝而渐渐的远去、消失,而那些久远的,难以忘怀的记忆之梦,却随着光阴的逝去而越来越刻骨铭心。
二零零二年三月下旬,我收到在南方上大学的女儿寄给我的信。女儿的信,让我思绪万千,难以入梦。我再次想起我的童年及少女时代,想起了长江,想起了南风哥哥一家。于是,我翻身下床,披上睡衣,给女儿写了回信,信的末尾赋[江城子]一首:
“[江城子]‘壮志当酬’——风卷黄沙长天暗,路漫漫,由衷叹。依旧涛声,可洗尘沙岸。寒山古寺钟几许?话悲凉,瓮城畔。
少年伏志扬沙场,激进取,檄文酣。壮志当酬,曾否意犹拦?再思项羽过江东,空愁怅,啸苍天。”
长江,我魂牵梦萦的母亲之河。
正如我们每个人所走过的人生之路:有时浪静波平鱼跃鸥飞;有时蜿蜒曲折船去鲟回;有时激流险滩燕荡猿鸣;有时惊涛骇浪山呼海啸。但是,不管是平是静;是曲是折;是缓是急;是波是浪。长江它总是朝着一个方向,朝着大海奔流。 (责任编辑:王玲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