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抉择

　　文/ 叶远望

　　采访对象：刘霖，出生于四川省达州市，毕业于达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服务地：四川省井研县王村镇人民政府

　　服务期：2005年7月26日——2007年7月31日

　　采访时间：2005年8月7日

　　采访地点：四川省井研县王村镇人民政府值班室

　　■ 我是农村出来的娃，从小历经了生活的艰辛与穷苦，目睹了那些为筹集子女的学费不惜砸锅卖铁、四处借贷的勤劳朴实的农民，他们为了改变贫穷落后的生活面貌，一直都在努力。我作为一名从农村出来的大学生，有使命和义务去帮助他们一起改善生活。虽然我的家庭在我志愿加入西部计划队伍之后遭遇了沉重的打击，但我最终还是没有放弃支援西部建设的计划，因为这个选择，青春在血与泪的交织中闪光。

　　刘霖是我在抵达四川师范大学之后，结交的第一个四川志愿者。

　　在培训期间，我们住在同一寝室，他的沉默寡言和嗜烟的习惯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我对烟的敏感和抵触，他倒是很通情理，每次吸烟的时候都会到寝室外头去，一个人吐烟圈。培训的第二个晚上，井研县的团委书记到我们寝室来了解每个志愿者的思想动态，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询问服务地井研县的一些情况，只有刘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末了，等大家都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他才开始发话，问培训完之后能不能回趟家，令在座的每个人都傻眼。刚来就想回家，这么脆弱的志愿者今后怎么服务西部啊，他这一举止引起了书记的高度重视。书记通过各种渠道找到跟刘霖一起从达州来的志愿者，向他们打听刘霖家中的情况，结果令大家惊讶的是这样一个外表如此平静的志愿者，是一个刚经历过父亲在意外事故中摔伤不治身亡、爷爷抱病跳河自尽、家庭负债累累、母亲身心憔悴等如此沉重打击的孩子。他的事迹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在想，如此沉默的外表下掩藏的是怎样一颗心？

　　在我抵达井研县半个月之后，一切都安顿下来了，我开始进行长篇纪实报道《行走青春》的采访活动，而刘霖顺理成章地第一个进入了我的眼球。

　　8月7日，星期天，我与刘霖约好在他的服务地井研县王村镇人民政府进行采访。在值班室里，我又一次看到了瘦弱清秀的刘霖，随着他的娓娓而谈，我走进了一个遭遇人生最大打击却能从容面对的志愿者的内心世界。

　　今年4月初，我在网上看到了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的招募通知，心情非常激动，因为我一直都有这种到基层去、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志愿服务的念头，我从小就生活在条件十分艰苦落后的农村，我明白他们想要改善生活的愿望。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父母的时候，他们非常赞成我去，父亲说，农村长大的娃就该为农民做点事，于是我就在网上报了名。

　　4月28日，当我还在学校上学的时候接到家里人的电话，叫我迅速赶回家去，我知道出事了，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出事的是父亲，那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最大的劳动力。他在给别人装修的时候不幸从梯子上摔下来，伤到了左脑，住进了医院，情况比较严重。次日，远在甘肃九泉卫星发射基地当志愿兵的哥哥也赶回来了，面对高昂的医药费，哥哥把他当了十年兵的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那是他准备今年下半年结婚用的，另外，他还向部队里的朋友借了些钱，为了能治好父亲的病，家里几乎把能卖的都卖掉了，亲戚里能借到的钱都借遍了，因为我们希望父亲能活下来，那是一家人能继续幸福生活的原动力。可是父亲进医院后就一直昏迷不醒，不见好转，每天靠药物延续生命。

　　就在父亲出事的第7天，体弱多病、需要长期服药的爷爷，看到家里经济拮据，父亲卧病在床需要巨大的医药费，不忍心再花费家里的钱，觉得自己是个累赘，趁家里人不注意的时候，晚上偷偷在家附近的一口池塘里自尽了。这对原本就已经面临不幸的家庭又抹上了一道阴影。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霖的情绪明显受到了点影响，他抽出一根烟，我替他点上，他担心我过敏，出去了会，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情绪似乎镇定了很多，谈话开始继续。

　　因为父亲住院需要昂贵的医药费，爷爷的葬礼一切从简。哥哥作为长兄，面对这样的境况，觉得有责任留在家里挑起生活的重担，他当了10年的志愿兵，还有两年到期，就可以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所以当他提出要转业、提前退伍回家时，身心已经憔悴不堪的母亲坚决反对，虽然她心里清楚，家里有那么多承包田地，需要有一个壮实的男丁留在家中劳作，但为了不耽误子女的前程，她宁愿自己多受点委屈。

　　6月中旬，哥哥向部队请的假期已经到了，必须回去，而父亲仍旧昏迷不醒。就在哥哥临走前那个晚上，他找到我谈话，问我西部计划的录取通知书下来没有，我说还没有，他递给我一根烟，我们哥俩就抽了起来，在烟燃了三分之二后，他说，哥已经托一个朋友在成都一家大型外贸公司给你找了一份薪水和待遇都还不错的工作，如果录取通知书没下来，你就去那工作吧，何况家里现在也急需要钱。说到这时，我眼睛湿润了，哥为了这个家真的是操碎了心，自己上学的钱都是他每月从微薄的收入里省吃俭用挤出来的，原本计划我今年毕业后，家里的经济稍微宽裕点，他准备把婚事操办了，毕竟年龄已经大了，在村里像我哥这个年龄的男青年孩子都已经两三岁了，可是家里偏偏又发生不幸，他的思想抱负和心理负担比谁都重。

　　就在哥走的第三天，我收到了团省委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项目办发放的录取通知书，那个晚上我失眠了，其实自从父亲出事后，每个晚上我都在惶恐中度过，靠不停地抽烟来镇定情绪。面对已经破碎不堪的家庭，我考虑要不要放弃支援西部的计划，去成都工作，挣点钱缓解家里经济拮据的情况。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母亲的时候，遭到了她的一顿骂，她说做人不能没有信用，既然报名并且录取了，就要去报到，你爸如果还清醒的话也会一样支持你这样做的，讲到这，母亲潸然泪下，父亲每况愈下的病情成了全家人最揪心的痛。

　　7月对于我们家而言是黑色的，不幸的阴影四处弥漫，达州发生特大洪灾，大水冲毁了所有的庄稼，眼看就能收成的粮食一夜间颗粒无收，父亲也在这个时候撇下我们撒手而去。21日，医院向我们下达病危通知书，一家人抱头痛哭。哥哥又一次从甘肃赶回来处理父亲的后事，母亲强忍着悲痛给我整理好行李，因为22日我就要赴四川师范大学报到，参与西部计划的培训。母亲不停地安慰我，家里的事情她都会安顿好的，让我放心地去，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哥哥作为长兄，硬是撑着心理最后一道防线，送我出家门，鼓励我好好干，家里的负荷他承担得起，我强忍着眼泪，在父亲和爷爷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响头，背起行李踏上了西部之行的路途。

　　（因为刘霖的再次外出抽烟，我们的谈话停留了5分钟）

　　也许在村里很多人会说我大不孝，作为儿子，连父亲的葬礼都不参加，我只能在心里为父亲默哀追悼。在川师大培训的日子里，我每天都会给母亲打电话，因为担心她伤心过度累垮了身子，更担心她刺激过大，思想的包袱解不开做出傻事，我真得不敢想象如果母亲再发生任何的一点意外，我该怎么去面对生活。我跟你们这些来自浙江、河北的志愿者不同，你们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你们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去适应艰苦的生活、做好服务工作，我所担忧和考虑的事情远不止这些，所以当我向井研县团委书记提出要回家一趟的想法时，你们更多的是不解和困惑，而这种念头对于我而言是最正常不过的。

　　记者（以下简称记）：那你到达服务地井研县王村镇人民政府后，有没和领导反映过你的特殊情况，他们有没考虑给你一次假期让你回家看望母亲？

　　刘霖（以下简称刘）：有。王村镇的党委书记和镇长对我都非常关心，他们得知我的情况后，让我先在这边安顿好生活，然后回趟家看望母亲。

　　记：那你在这边安顿好生活后，为什么没有立即动身回家？

　　刘：因为我到达王村镇的时候，大雨滂沱，镇里一条主河道因为漂浮物的大量繁殖衍生堵塞了王村大桥，导致河水上涨淹没了大桥、冲毁了庄稼，情况比较紧急，王村大桥是当地所有群众赶集和出行的主要交通要道，如果得不到及时的疏通，将会严重影响群众的生活。镇里所有领导都参与到了抗洪抢险的工作中，我做为一名支援王村镇建设的志愿者，有使命和义务投入其中。7月29日凌晨，风急雨大，王村镇政府的所有领导都奋战在抢险第一线，由于一些聚堵在桥墩四周、阻碍水流通行的漂浮物，面积广、数量大，用绳子不易套住，时间紧迫，我和一些有经验的领导立马跳到了那些承受能力较强的漂浮物上，用镰刀将漂浮物砍成小片，再用绳子套住一端，另一端抛向岸边，岸上的工作人员就拼命地往岸边拉，水流湍急，站在漂浮物上的人群随时都有被冲走的危险，但那个时候，我想得更多的是尽快和领导们清理掉漂浮物，疏通河道，恢复交通。抢险工作一直持续到下午一点多钟，河道终于疏通，大家才喘了口气。就在洪水退却后的第二天，县政府下发了有关预防猪链球菌病的紧急文件，因为在井研县周边一些县城都相继发生了人感染猪链球菌病导致死亡的事件，政府领导特别重视，我每天在值班室负责登记王村镇病死猪的出现和处理情况，有时候还要下乡亲自监督并做好记录。前两天，镇上兽防站一头猪病死了，我得知消息后立马赶到现场，了解情况，确诊为不是由于感染猪链球菌病所引起的，我长长地舒了口起，然后与兽防站的工作人员一起将病死的猪挖坑深埋。这趟时间出现的事情比较多，所以我把回家探望的时间往后推迟，毕竟我到这里是来服务的，工作永远是第一位。

　　记：现在家里的情况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一趟？

　　刘：父亲的后事哥哥一手操办了，母亲目前的情绪还算稳定，虽然嗓子已经哭哑了。我准备在这个月月底事情不是特别多的时候请几天假回一趟家，我确实是太牵挂母亲、牵挂那个已经破碎的家了。

　　结束采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准备起身回县城，刘霖硬是拉着我留下来吃饭，我不好拒绝他那份坦然、率真的热情。那顿饭，我哽咽了好几回，并不是因为饭菜不可口，而是眼前这个出身于清贫却不甘于清贫，为改变清贫奉献青春的男孩的经历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一个人在遭遇到接二连三的打击和挫折后，仍旧能够坚强地面对生活，已经是件让人称道的事情，更难能可贵的是能在逆境中做出崇高的决定，那才是一个生活的强者的风采。

　　采访手记：

　　不幸是幸福的前因，幸福才是不幸的结果。

　　在采访刘霖的过程中，这句话一直贯穿着我的脑海。

　　我相信，一个经历过大喜大悲的人，一个不甘于向命运低头的人，一个一直朝着人生信念不断前进的人，他没有理由不登上幸福的巅峰。

　　我期待着刘霖的那一天。

(责任编辑：曾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