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梦乡

　　作者：苏健

　　今天下午电影频道重播电视电影《飞》，我又跟着看了一遍。这部戏的编剧是我的朋友宋方金，他靠这个剧本获得了华表奖最佳编剧奖提名。剧本讲述了一个农村青年不顾家人和亲友的误解和反对，一心要制造飞机的故事。在这个剧本的序言里，作者深情地写道：“我和他们一样，曾经那样渴望着追寻如同星辰一样高远的东西，而且，至今如此。”我喜欢这句话和这部戏，男主人公的执迷不悟、百折不挠，为梦想而做出的种种努力和奋斗，深深感动着我，我以为，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我们的生活才变得如此丰富多彩。而这样的人，在我们的生活中也并非少见。

　　年后回到北京，房子一时没有租定，又不想麻烦朋友，就先找了一家旅馆落脚。这家旅馆离电影学院不远，当年报考电影学院时曾住在这里，习惯的使然，后来这里就成了我来京的惯常盘桓之地。我住在那里的那几天正值一年一度的电影学院、戏剧学院的招生季节，旅馆内外满盈着各式各样的俊男靓女——一群寻梦的精灵。我喜欢这样称呼他们。跟我同住一室的小伙子人很憨直纯朴，如果不跟区区在下比，长得实在说不上帅，但他却是来考表演系的。我从网上下载朋友的诗作时他凑过来，一声不吭地看着，于是我问他考试时准备了什么朗诵材料，他想了半天，说是徐什么的《再别康桥》，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我笑不是因为他连徐志摩的名字都记不住，而是数年前我参加中央戏剧学院文学系专业考试时曾经在考场上写过一首戏仿《再别康桥》的诗——《再见中戏》：

　　轻轻的我来了，

　　正如我轻轻的走；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村头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怕我负心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蒲河的柔波里，

　　我不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坛，

　　不是清泉，是姜文们的洗脚水；

　　伸进去我的臭脚，

　　浮泛起沉渣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逆流更窄处漫溯；

　　积蓄一年的勇气，

　　在考场门口腿软。

　　但我不能放弃，

　　悄悄是笔试的笙箫；

　　监考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此时的中戏！

　　悄悄的我来了，

　　正如我悄悄的走；

　　我挥一挥衣袖，

　　并没有一点银两。

　　虽然我不觉得考电影学院表演系是多么虚无飘渺的事，但是我也不认为它就适合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来考，这位来自山西长治的小伙子，无论形象、气质、谈吐、素养，都再普通不过，说实话，别说考上了，我甚至看不出他有任何进入复试的可能性，但是这种话我不能说出来，因为人在为理想而奋斗的过程中是不能打击的，你必须等他自己觉悟，只有他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才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我在心里默默祝他好运，然后就搬离了那里，我不愿看到他失败后的样子。

　　所有报考电影学院表演系的考生，无论是那个长治的小伙子，还是其他的男孩女孩，毫无疑问，他们都是怀惴着成为赵薇、陈坤的明星梦而来的，他们并非不知道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但他们还是来了。来了，考了，努力了，然后除去一小撮幸运者，绝大多数人注定失意而归，或者继续怀揣梦想，第二年重新来过，或者梦想破灭，从此转行他处，这是多么令人唏嘘伤感的事情啊。

　　在我身边，还有一个人，我的父亲，同样是一个生活在梦乡的人。他的经历很复杂，做过许多事，却一事无成，五十岁后设计开发了一套写字教学法，自认为里面蕴含了巨大的商业价值，讲给我听，我很不以为然，但他还是近乎狂热地申请了专利，出版了专著，一心想把它推广为教育部指定的中小学生通用写字教材。这件事，他做了很多年，投入的资金多达数万，但是至今却没有一分钱的收益，家人、亲友都不支持，劝他放弃，但他还是执着而不悔，现在还在家里修订、完善他的习字法，准备重新出版。

　　回到写作者本人，难道我不也是一个生活在梦乡的人吗？一个小城青年，高中学历，没有任何家世背景，没有任何作品发表，突然有一天他告诉你他想成为一名编剧，又有谁会相信他不是在说梦话呢？但是，他息交绝游、苦心孤诣地奋斗了几年，终于成为了一个靠码字为生的人！当然，能靠码字混口饭吃并不能说明成功，这也远远不是他的终极理想，但是，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正在一步步地走在通往理想之国的道路上，并且步履轻盈。

　　因为生活在梦乡，所以他们可爱；因为生活在梦乡，所以他们纯粹；因为生活在梦乡，所以他们更需要理解。你可以不喜欢他们，但是，请你，不要惊扰他们的梦！

(责任编辑：曾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