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梦中梦

　　作者：秦毅

　　她叫姜娟，每天早晨总是第一个进入教学楼。一天清早，我遇见了她，便记下了她，因为她的眼里闪动着自信和幸福，虽然那时，天还未曾大亮，我的困倦也未全然消除。然而那种不一样的感觉让我偷偷地回望了两眼。

　　我之所以这么早来到教室，并不是因为我多么勤奋，否则的话，我也不会十年后才跨入我心仪的大学，我执著地踏着露水御着寒风步入教室，未免带有圆梦的冲动和岁月的无奈。在班上，我常常觉得自己老了，即便是作为研究生。当看着那些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们，或专注，或轻松的神情，想想人家几年后毕业的年龄也比我现在还要小得多时，我这个年长才疏的老大哥怎能不羡慕呢？这种羡慕渐渐地冲淡了半年前简单的喜悦。

　　那是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一刻。红色的录取通知书，让我看了又看，激动地抚在手中，直到汗水渗出，仍不舍得搁下。我将它复印，想固定成永远的纪念，那里镌刻着我的奋斗。天意弄巧，报名的时候，仅仅复核了一下，就将宝贝递还。那时的兴奋现在还历历在目，我将它珍藏，珍藏在深处，以致慢慢地难以感受到它曾经拥有的欢声笑语。只在某个静静的月夜中，我才将它唤出，唱出昔日的雄壮，砥砺今日的意志。

　　那次初遇之后，我经常见到姜娟。她看上去比我大几岁。我算是我这儿较大的，而她是她那个群体中较小的。这可能是我觉得她特殊的一点。我们的学校坐落在西部大学城，是一片新开发的校区，除了来自全国各地莘莘学子以外，这里还汇集着好多建设者以及卫生清扫者。

　　教学楼的三楼，是我遇见她最多的地方，那里有一台热水器。下课时，大家常去那儿接水。那天，我接过水，返回的时候，听到有人喊：“同学，同学……”我没留意，我并不关心那是在喊谁。直到这个声音直接从我的身后转来，“同学，请等一下”噪音很细很甜，很容易淹没在课间的嘈杂声中，就在我想回头的时候，我的手臂被触动了一下，我扭过头，恰看见她站在身后，拿着我落下的钥匙，冲我微笑。我接过钥匙，笑着致谢，那是我们第一次搭话。

　　我想三楼是她的岗位，她常常静静地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看书。那是一本有些年头的书了，即便我看得不太清楚。虽然从那次后，我们相遇时，都相互地对视而笑，但笑过人过，没有过多停留。直到有一次，她很认真地向我请教一个单词的用法，我才发现那是一本发了黄的，并且过了时的、32开本的高中英语课本。单词解释过后，我问她这是否是她以前的课本。她摇了摇头，说书是借的，她没有上过高中。那一刻我很震惊，不是为她的学历，而仅仅是为那本泛黄的英语书。

　　好些早晨，我都能在三楼看见那个一间间打扫教室，一遍遍拖洗地板的姜娟。显然，她对她的工作很卖力，很认真，她的速度很快，整整一层楼，二十来间教室，在八点之前就要全部收工。之后，在楼梯间的某一级台阶上就会多出一个看书的身影。渐渐地，这个身影与我熟知了起来。她告诉我，来学校工作之前，她在几家写字楼里做过清扫工作，那些地方虽然不吵也不闹，夏有空调冬有暖气，但她却越来越受不了那里了，因为那种可怕的孤独。虽然那里人来人往，但常常从早到晚没有一个人同她讲话，有时她追寻别人的目光，企盼一丝问候，得到的却是鄙视和逃离的不屑。她说那种目光是杀人的。记得姜娟说到这里时，那暗淡、低沉的语气，与我所见到的是整天朝气蓬勃的她绝不相配。但很快地，她又目光含笑，开口戏谑道：“这里就不一样了，这不就有研究生同我一起聊天？并且是坐在地在哟？”不知何时，我竟也坐在了地上，专注于她的讲述，看着她爽朗，纯真并且透彻的微笑，我只好回应道：“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把地板打扫的干净呀！”

　　一日中午，好多人在楼下布置书画展的会场，姜娟也在。我到的时候，有几百幅字画的“校师生书画展览”已经基本铺开，好多同学都在观看。我边看边走，来到了她的旁边，她问我怎么样？我说不错呀。她指了指近旁的一张，“这个怎么样”她问道。“很有气势”“这个是我写的”她的声音很小，但足足震撼了我。我赶紧仔细观赏，四个“书山有路”的行楷大字跃入眼帘。这几个字既清秀又苍劲，独有一种气势，我自愧不如。再看落款写着，后勤环卫科姜娟。那时我才知道她的名子。我戏称她是金庸笔下的扫地僧，藏而来露，原来高深莫测。她笑而不语，急急地将我拉到一边，以免引起他人的侧目。俄而，她对我说，你就别笑话我了，你知道我在写字楼打工的几年，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只能拿着抹布擦来擦去的，于是就写起字来了。我点头称是，说人家的字是练出来的，而你的字是擦出来的，说完后同时笑出了声。

　　前些天见到她，发现她手中的英语书换成新的了。正想询问，她却很郑重地对我说，让我有时间的话，多帮帮她，她想参加高考。虽然从见她第一眼时，我就觉得她有股特殊劲，但还是暗吃一惊。我立刻应允，虽然我心里也嘀咕，就是上了也不见得有多大变化，就连我自己还为研究生毕业后的工作而担心呢，但我却不忍说什么，因为我知道，这就是梦。虽然她说，以她的情况只能参加成人高考，但我依旧以十二分的激动为她加油为她助威。因为我知道，这就是她迟来的“梦”。她曾经告诉我，她家本穷，小孩又多，那时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作为家中的老大，为了弟妹，她停了学，虽然她常常是班中的第一名。但“女娃读书没用”的老思想让她勉强上了初中就来到了田间地头、车间厂矿。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些，她决心留点时间给自己。一时间，我觉得她很伟大，想想自己，我断断续续上到今天，是因为我聪明吗？不是，不隐瞒地说，我一直不是什么优秀生。从小到大，在班上，从未考过第一名，那怕是在小学。我记得最好的一回是我得了个第五名，光荣地在后黑板上展示了半个学期，也就仅仅着半个学期。到如今，能跨入我梦中的高校，可能说仅仅是与“坚持”俩字挂了个边，自己一直在为“梦”而走罢了，虽然步伐时而缓慢，时而犹豫，但却坚持不懈，没有停步。

　　眼前的姜娟，婷婷地站着，真实而伟岸，她乐观的笑着，青春而历练。我欣赏着梦之花，崇敬而感动，它有绚丽的花瓣，更有刚强的骨架。那天，我特意地打量了一下她那标志性的目光，那里闪动着幸福和自信，以及深藏的梦想。忽而想起袁枚的诗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品味之后，赶紧裹入我的梦中，起身昂行，迎接彩虹前的风风雨雨……

(责任编辑：曾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