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

　　作者：伊漫

　　浙江大学的校园。青青的草地，不远处的球场，马冬和马秋坐在草地上，默默不语。

　　确实很难抉择。而且，任何一项决定对马冬来说都是痛苦的，意味着一种放弃，马秋看着弟弟，额头上竟有了些许的皱纹，手腕上那块黄灿灿的表在落日的余辉下闪闪发光，那是去年得的额外的一次奖学金，马冬告诉姐姐那次奖很有意义，便拿奖金买了这块表，一方面留作纪念，另一方面可以控制一下呆在实验室的时间。马秋想到了家里的那些奖励证书，弟弟太要强，常年熬夜读书，身体渐渐跟不上超负荷运作，现在终于要毕业了，姐姐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弟弟说。这次硕士研究生毕业论文，又被誉为历年来最优秀的毕业论文之一，弟弟刚才告诉她这个消息时脸上的那种骄傲，自信：路甬祥，你知道吗，我们校长，他看过我的论文后想让我去读他的博士，多少研究生想念路甬祥的博士，排队都排了好几年，我刚毕业就被选上，这是多大的荣耀，你知道吗姐姐，要是排在最前面的那个知道这消息，我想他一定连劈死我的心都会有，哈哈…… 在弟弟开心的话语中，姐姐的心开始往下沉。

　　王春怎么还没来，姐姐问。咳，她肯定又进实验室了。那她知道你今天生日吧？知道，不过她说离晚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可不可以先去一下实验室，所以……弟弟抱歉地说。姐姐说还有几小时应该没问题的。进了实验室就不好说了，弟弟皱了皱眉头。王春是弟弟的女朋友，虽然今年才25岁，却已经是在读博士，而且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中国物理学会理事。师从的德国教授已经回国，正在办理王春的出国手续，王春想带马冬一起走。姐姐不懂学问，却很喜欢王春。她白皙的皮肤，眼镜戴在她的脸上更增添了她的抚媚，来家里的时候和马冬的小外甥玩得不亦乐乎，下跳棋输给了刚上一年级的小外甥却不服气，央求着再来一次，听到小外甥说：你都再来三次了，马秋和马冬相视一笑。像这么单纯童真的女孩已经不多见了，马秋想。

　　人人都说这是一次出去的机会。马冬说，而且，王春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她对我的依恋超出了你的想象，我也是那么爱她。可是，马冬叹了口气，那毕竟是她的学科、她的导师、她的领域，是否会有我的立足之地？一个陌生的国度，陌生的语言，而她一进了实验室时间就不存在了，我怎么办，如果身体不出状况的话我倒也不怕……

　　那也不行，姐姐马秋说。而且，路甬祥的博士你也要放弃，姐姐的语气似乎很坚定，其实心里很痛。

　　马冬仔细的看了看姐姐，眼睛里闪过疑惑，一直以为姐姐是最了解他的。渐渐，心里觉得有些郁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王春还是不见踪影。

　　走吧，姐姐说，同学们一定在等了，说不定王春进去了我们都没看见呢。

　　早上马秋拎着蛋糕进宿舍时，蛋糕的香气就飘满了整个走廊。同学都要分开了，有的继续学业，有的或回老家，有念洋博士的，也有念土博士的，不管怎样，他们都很留恋这共度的一段时光，借着马冬生日和这个巨大的蛋糕，晚上一场狂欢派对即将开锣。

　　马秋站在窗前看着那条小路，始终未见王春的身影。再晚就没车了，姐你回吧，明天还要上班，她一定又忘了时间，马冬不好意思地说。马秋点点头，别忘了给她留块蛋糕，我走了。

　　过完新年，马冬告诉马秋：我决定去深圳。姐姐想了想，点点头。

　　这是一九九一年，马冬三十岁。

　　春天的深圳，潮湿闷热。生长在江南的马冬，第一次领略到无穷的蚊子和潮湿的空气，被褥似乎可以拧出水来。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影响马冬的情绪，这是一个让人觉得生机勃勃的城市，举世闻名的“深圳速度”下包含着开放、接纳和包容。这是一个没有历史的年轻的城市，甚至只是一个小渔村，但是，他感觉到了这里所蕴含的力量，感受到邓小平对它的殷切期望，改革开放的胆子要大一些，敢于试验，看准了的就大胆的试，大胆的闯，没有一点闯的精神，“冒”的精神，没有一股气呀，劲呀就走不出一条好路，一条新路，就干不出新事业。这些激动人心的话语，完全没有了条条框框，解开了思想的束缚，马冬暗自庆幸自己所作的第三种选择，来到了这个年轻的城市，加入到改革的最前沿。虽然目前在这家公司里马冬感到并不是很顺心，总经理也是内地来的，深知自己能力不如马冬，但是拉党结派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一套还是玩得得心应手，处处给马冬设障碍穿小鞋，但马冬始终认为：在深圳的前途是光明的。

　　真正进入夏季，反而没那么闷了，尽管白天的紫外线如此肆疾，但一到了晚上，海风凉凉的吹来，让马冬觉得很爽。透过二楼的窗户望出去，觉得今天对面那家机构门前人比往常多了很多，便问同宿舍的同事，同事来窗口看了一下，也觉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清晨，马东被嘈杂声吵醒，推开窗子，看到对面人更多了，都聚集在那儿，议论着，等待着。

　　到了公司才知道：深圳交易所要发行新股，每一张身份证可购买一张抽签表，中签率是10%。据说只要买到新股就稳赚。马冬出身在江南的书香门第，清贫的生活并没有让他对金钱产生太大的渴望，潜意识里还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第一次看到人们对金钱的渴望，可以这样得到财富吗，这让马冬感觉既新鲜又刺激，自己只有一张身份证，要不要试试运气，马冬想，但是看看越来越多的人，蜿蜒的队伍，这要排到什么时候，而且，发行日还是明天。

　　公司里人们已经无心上班，电话此起彼伏，特快专递异常繁忙，“今天要是再收不到就来不及了！”人们冲着电话大喊大叫。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汹涌的人群让马冬有些激动，又有些失落。那些胳肢窝夹着包的老板站在外围指指点点，有人替他们排队，已经三天两夜，替人排队的价码也在看涨。人的精神体力都到了极限，终于可以见分晓，兴奋而疲惫。

　　公司里冷冷清清，即使不买也出去看热闹，每一个售表点都是挤得水泄不通。晚上九点，抽签表售完。售表机构门前一片狼藉，人们并没有完全散去，空气沉闷，似乎划根火柴就能把空气点燃。午夜，在宿舍里的马冬和同事们听到了警笛和扩音器的喊叫，这情景让马冬想到了在学校时的“六四”，心里不禁郁闷。

　　过后，此事被定为“技术失控事件”而不是其它。在经历了整个过程并平静下来以后，马冬用自己的身份证在深交所开了个户，并用其所有的原始资本积累买了1000股深发展。

　　又过了三个月，马冬决定跳槽。他觉得花在内耗上的精力太多，不符合自己个性和深圳精神。

　　跟四通公司副总谈话，让马冬觉得遇见了知音和伯乐。这位六十年代清华大学的高材生，睿智，幽默，侃侃而谈，待人谦和。最重要的是：和马冬一见如故，惺惺相惜。马冬想，为他我愿意肝脑涂地，虽然这想法有点俗，但是却体现了马冬的侠义心肠。

　　四通公司科技部。四通当时主营打字机，风靡全国。但科技部，向其它行业伸出触角，感受市场，全新的部门，全新的思维。

　　马冬首先碰到的问题就是：UPS，俗称不间断电源。

　　浙江的一个客户，大型化工厂，需要两台不间断电源。利用四通原有的信息资源，查到了一家国外经销商。价格、货期都谈妥后，马冬准备自己去浙江，因为交给别人谈他不放心。而对于马冬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这里牵涉到许多技术问题，要了解厂里真正适合的型号，相应的英文专用术语，配合安装的工程师，然后，是价格谈判。

　　回到浙江，已是腊月廿八。过完新年的大年初三，马冬就来到了厂招待所住下，离开工还有三天，马冬想利用这三天时间熟读不间断电源的英语专用名词，为了谈判能够顺利完成，这些艰涩难懂的专业词汇，马冬记了整整一本笔记本。

　　冬天的浙江，外面飘着大雪，任何地方也没有暖气，整个招待所里只有马冬一人，看门的大爷给马冬送来一暖瓶热水，招待所只有方便面。

　　春节假期完第一天上班，总工程师才知道马冬已经到了。连忙和厂长一起来到招待所，并破例上班第一天就开技术例会，有关人员立即进入工作状态。对于马冬在谈判过程中熟练准确的英文技术用语，和娴熟的谈判技巧，总工十分敬佩，谈判在双方都满意，双赢的局面下圆满结束。总工感慨地说：第一次和深圳公司打交道，看到你如此敬业，真正的感受到了深圳精神！

　　回到深圳，立即兑换美金预付定金，接着安排船期，由香港转陆地运输。整单做下来，马冬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最主要的是国际贸易以及信用证等等，打开眼界。

　　接着，马冬把眼光放到了“自动化流水线”。

　　若干时日，马冬的深发展股票翻了无数倍，用这第一桶金，马冬创办了自己的公司。

　　人是应该有梦想的。而只有在这个时代，梦想才有可能成真。

(责任编辑：李培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