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贿赂,是指在商业活动中经营者通过贿赂手段以获取交易机会或者经济利益的行为。商业贿赂,不仅严重破坏了市场经济的公平秩序,而且危害着社会的公序良俗。2006年,治理商业贿赂成为反腐工作的重点,从今天开始,《经济与法》将连续五天关注反商业贿赂。
我手里是一份清单:
1994年春节,送给刘10万元;1998年春节,送给刘60万元;2003年春节, 送给刘20万元……
这是安徽省宣城检察院提供的一份受贿清单,字里行间,详细记录着一个国有企业老总和一个材料供应商之间,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受贿者和一个行贿者之间,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每一笔黑色交易。
受贿人刘俊卿: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我的培养和教育 。
刘俊卿是安徽高炉酒厂原厂长,安徽双轮集团原董事长、总经理。2006年09月6日,安徽省宣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刘俊卿案做出一审判决: 以犯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贪污罪、非法持有枪支罪判处刘俊卿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2006年10月11日,记者在安徽宣城市朗溪看守所见到了刘俊卿,并与他先后进行了四个多小时的交谈。
受贿人刘俊卿:我早已后悔,追悔莫及,但是一切都晚了。由于这个私欲太重了,犯下了那么深重的罪行,断送了我的前途,断送了我的一切。
从曾经位居全国白酒行业第五把交椅的“双轮王”,沦为如今的阶下囚,刘俊卿的人生划出的是一个畸形的轨迹。
安徽高炉酒厂过去只是一个县办小企业,1993年7月,刘俊卿调任高炉酒厂做了厂长,仅仅几年时间,就将这里发展成了一个国家大型企业。到1999年,双轮集团的资产达到了13亿元,每年上交国家税收过亿元.在双轮集团成为安徽省明星企业的同时,刘俊卿的荣誉也接踵而至: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全国优秀青年企业家、安徽省优秀企业家。
受贿人刘俊卿:对于一个企业家来说,他要经营好一个企业,他永恒的课题,永远的课题,他经营的是未来。
检察官:没有刘俊卿这个企业很难做到这么大,很难从一个小厂,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发展成为国家的大型企业 。但是,如果不查处他这个企业很快就倒下去。
各种荣誉并没有让刘俊卿意识到责任的重大,相反却是个人私欲的不断膨胀,他一边经营着企业的未来,一边也几乎是齐头并进地经营着个人的未来。这份清单上一共有20笔贿赂记录,时间从1994年一直到2004年,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刘俊卿一直在收受供应商华某等人的贿赂,其时间之长,数目之大令人触目惊心。
刘俊卿有一个当地人所共知的习惯,每天都会提前一个小时左右到办公室上班。这也当然成了那些供应商捕捉的最佳时机,而刘俊卿办公桌对面仅有的那一把椅子,便是专为这些重要的客人设置的。
1994年春节前的一天清晨,华某赶在酒厂上班之前来到了刘俊卿的办公室。华某就是这份贿赂清单的另一个主角,是无锡一家私营印刷厂的老板,也是高炉酒厂的包装盒供应商。
受贿人刘俊卿:他说就是过春节了,来看看你。我也感到很突然 。
在检察院对华某的询问笔录中,华某是这样描述当时过程的:我进入到刘俊卿的办公室后,先客气几句。掏出钱放在刘俊卿的办公桌上,刘俊卿坐在办公桌旁,他随手将钱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我也不多说话,就离开了。
华某这次共给刘俊卿送来了十万元,都是百元现钞,整整十捆。
受贿人刘俊卿:也没有一张一张数,那不可能,你一看就知道了,一看,好像是一万元一沓
这是华某给刘俊卿送的第一笔贿赂,随后,他就成为了刘俊卿最为稳定的行贿人,开始了二人长达十年的肮脏交易 。
检察官:贪欲是没有止境的,人一旦有了贪欲以后,他这个贪欲是很难止住的。
据检察机关核实,刘俊卿在1994年春节收受的这笔贿赂款,是他的第一笔受赂款。这刘俊卿第一次受贿,怎么就如此沉稳老练、心安理得呢?其实对行贿、受贿这些做法,刘俊清早就轻车熟路。不过那时候,刘俊卿扮演的是跟华某同样的角色——他也曾是一个行贿者。
在担任高炉酒厂厂长之前,刘俊卿曾做过几年涡阳县印刷厂厂长,这家印刷厂的主要业务,也是生产包装纸盒。刘俊卿就是这时认识了作为竞争对手的华某。
受贿人刘俊卿:为了打通市场,印刷行业你不送礼,还真不行,我又不知道这个诀窍,是销售人员给我讲的,企业不拿一部分钱去送礼,你这个业务就订不上。
在刘俊卿看来,这似乎是寻找到了企业发展的秘籍,他很快便把这种做法发展成了企业的“制胜法宝”。
受贿人刘俊卿:我们就采用来讲业务提成的办法,你好比你卖一百万,我给你提取十万,这十万给你过以后,你洒到长江里面,或者淮河里面,我一概不问。
记者:这个钱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受贿人刘俊卿:送礼嘛,你不送钱不行啊。我说的是洒到长江或者洒到淮河,其实还是洒给他个人。
有了在印刷厂的“历练”,做了高炉酒厂的厂长后,刘俊卿便摇身一变,理直气壮地成了受贿者。 经检察机关查实,给刘俊卿行贿的人,大都是像华某一样的包装材料供应商,而且行贿时间大都集中在每年的中秋和春节期间,没有一年能够落下。而每年的中秋和春节,刘俊卿的受贿金额少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
受贿人刘俊卿:他们作为个体户,他一年赚那么多钱,他不送两个钱是不正常的。
记者:可是你没有觉得送的金额比较大。
受贿人刘俊卿:这个金额的大小,也与他的业务量大有关,业务量大,他们做得大,所以他送得多。他没那些业务量,你叫他送他不给你送啊,我乖乖的叫他个爹,他也不给我送啊。
检察官:他看到,给他合作的一些企业,一些老板,从原来一些很小的企业,从原来的推销员,逐步发展成大企业,成为大老板,从他手上赚了几百万,上千万,几千万的利润,他认为没有他就没有这些人,没有这些人的今天, 自己心里不平衡,认为这个,自己应该,也获得财产,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开始,大量地收钱,甚至是伸手向人要钱。
随着一笔笔贿赂款轻而易举地装进自己的腰包,刘俊卿的心理产生了很大的变化。对于收取贿赂,他越来越觉得心安理得。到最后,甚至觉得自己收钱,是在为对方着想。
受贿人刘俊卿:我如果说,你给我送两万块钱,两万块钱退给你了,你感到不踏实,甚至你晚上睡觉都睡不好。作为客户来讲,他必然得送掉,不送掉他没面子,他也没面子,你不送掉,他甚至于意识到,他以后的业务,甚至于会中断,他是这样意识的。
正是因为这样一种畸形的心态作怪,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对这样的“礼物”,刘俊卿每次都是来者不拒,而贪欲一发而不可收,只坐等别人把钱送上门来,刘俊卿已远远不能满足,他便开始变被动为主动,变着法儿地向供应商开价索要了。
1998年春,住在合肥安徽饭店开会的刘俊卿,给身在江苏无锡的华某打去了电话,声称自己急需六万美金,让华某尽快送来。
受贿人刘俊卿: 在晚上吧打电话,我就出去给他打电话 打他手机,叫他给我准备六万块钱美元过来。
记者:他是一个什么反应。
受贿人刘俊卿:那他会积极地办。
记者:为什么。
受贿人刘俊卿:我是一厂之长,这个我能亲自问他要吗,叫他准备六万美元,要这个钱,他觉得我对他信任,那对他的业务来讲,将来来讲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啊。
果然不出刘俊卿所料,第二天下午,华某便赶到了合肥。
华某询问笔录:他说需要美元,我才去无锡市中国银行门口的黑市上向 “黄牛”兑换的。送给刘俊卿后,至于他干什么我不清楚,我送给他的美元面值都是100元的。
2002年,刘俊卿准备在南京买一套住房,送给自己的情人,他看准了一高档社区的一套100平米的住房,连车库总共需要约124万。这么大一笔钱,刘俊卿当然不想自己掏腰包,他锁定的目标依然是供应商华某。
受贿人刘俊卿:所以我就建议,跟华某讲,说你能不能买一套房子,在南京。
刘俊卿没有想到,一直都有求必应的华某,这次却没有答应。
华某询问笔录:我讲手中的资金比较紧张,没有那么多现金。
但是,华某的这个借口对刘俊卿来说,显然难以奏效。在刘俊卿手里,常年压着华某的上千万元货款,这正是他用来控制供应商的撒手锏。
华某询问笔录:刘俊卿总是以不批付我的货款的方式卡我们供应商。也就是说不给他送钱就很难批到货款。
受贿人刘俊卿:我说这个好办,这个从厂里面批就可以了,厂里面这回一定要给他钱,你欠他一千多万,你不给他钱吗,你不给他行吗欠他1600万,理所当然给他钱,正好我批。
这次刘俊卿共付给了华某150万元货款,支付房款绰绰有余。
华某询问笔录:后来,我按刘俊卿的要求在南京梅花山庄买了房子,总共花费120多万元人民币。
此时的刘俊卿已经将自己董事长总经理的权力,变成了为自己获得贿赂款满足个人贪婪目的的筹码。在刘俊卿眼中,供货商就是他的钱袋子,只要需要的时候,就可以随时开口,随时伸手。据检察机关查实,十年时间里,单从华某一人手中,刘俊卿受贿、索贿财物约合人民币就高达550万元。而作为一种礼尚往来,刘俊卿回报给华某的,是整整三亿元的业务。
华某询问笔录:我是高炉酒厂包装材料最大的供应商,同他的厂做了多年,对刘俊卿其人非常了解,不给他送钱,我绝对不可能同高炉酒厂做到这么大的生意。
我手里拿的是双轮集团生产的一款酒,为了能更多地收受贿赂,刘俊卿可谓费劲心机,仅仅一个包装,就充分利用,几乎发挥到了极致。你看,从包装盒,到酒瓶子,到商标,甚至是瓶盖,刘俊卿都分别定了一个或者多个供应商,当然,每一位供应商要想得到刘俊卿的青睐,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向刘俊卿行贿。而在这种肮脏交易的背后,给企业和市场秩序造成了巨大的损害。
记者:您有没有权利和这个就是你们这些原材料的供应商,进行讨价还价。
安徽双轮集团采购人员:那当然没那个权利,领导说了算。
安徽双轮集团副总经理:我们这个酒厂以前的采购问题,那么就是一个人说了算
检察官:他在企业拥有绝对的权利,也拥有绝对的权威,他在用钱上是一支笔,用人上是一句话,办事上是一挥手,所以缺乏一种有效的监督制约机制。
刘俊卿在不断满足自己私欲的同时,给企业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呢?
安徽双轮集团党委书记 在2003年的时候,我们这个酒瓶的价格,是3块5毛钱一只,到了2004年,原来这个企业的这个老总出了问题以后,我们新的领导班子成立以后,从3块5,比价采购,降到了2块6,这一个瓶子,就降了9毛钱,一年光是这个酒瓶,这么一项,我们降低的成本就是接近1000万
到刘俊卿被双规之前的2003年,双轮集团全年的销售收入已经锐减到 3.9亿元,仅是辉煌时期的三分之一。
检察官:商业贿赂对企业的生产状况,对经营危害很大。因为他是受贿行为,他不需要竞争,只要他的一句话,或者他的批件就可以了,不需要通过市场竞争。那么其他的大批的,大量的生产资质比较好的,质量比较高的企业,这些供货商,被拒之门外 。
刘俊卿的贪婪,不仅断送了自己,极大损害了企业的利益,破坏了市场竞争的秩序,也断送了他的家庭。跟许多像王怀忠、毕玉玺等等巨贪一样,在贪婪的刘俊卿身后,同样培育了一个贪婪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张兆侠。
张兆侠是刘俊卿的第二任妻子,由于刘俊卿的出轨,夫妻感情一直很紧张,经常吵架,甚至大打出手。虽然在感情上势不两立,但在受贿上,夫妻俩却绝对是夫唱妇随。刘俊卿收受的绝大部分贿赂款,都交给张兆侠保管。
张兆侠:我给他保管嘛,保管他还是比较放心,我毕竟给他生两个儿子了。
张兆侠本来无业,后来刘俊卿为她安排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而丈夫源源不断交给她的受贿款让张兆侠得到了物质上的满足,成为了刘俊卿收受贿赂得力的帮手和管家。
张兆侠:现在虽然是这样的,我感觉 虽然我坐牢了,我脱离他,我感觉我过得比较要充实。
除了个人挥霍,张兆侠把其余的不义之财全都用别人的名字存入银行,并把存单锁在上海一家银行的个人保险柜里。
检察官:而且她相当一部分存款,都是用其他名字,别人的名字存的,所以如果她自己呢不供认,这是很难查处的。
2004年,根据群众举报,刘俊卿案受到中纪委的高度重视,后经省、市两级纪委和检察机关两年多的艰苦调查取证,终于将这个隐藏极深的国企贪官绳之以法。
法院最终认定,刘俊卿索贿、受贿人民币1476 万元,美元25万元,港币10万元。另外,刘俊卿对1495万元人民币,41万美元,61万港币不能说明来源。
受贿人刘俊卿: 我平常也没算过这个帐,我家庭到底有多少钱,我从来没算过,最后冒出来个三千多万,乖乖,我感到震惊,我说家里怎么有那么多钱。
检察官:他平时呢这个,他的一些费用,都是由单位开支, 他也不用花什么钱,不用花什么钱,他绝大部分财产都由他妻子掌控,所以钱对他来讲,只是一个数字,只是一种概念。
2006年9月宣城市中级人民法院:以犯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贪污罪、非法持有枪支罪判处刘俊卿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张兆侠犯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非法持有枪支罪,三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20年。
受贿人刘俊卿: 国法不容啊,国法不容啊。这个平平安安不就是福嘛,平安就是福啊!
检察官:我们这个国有企业,在生产经营的每一个环节,都要加强监督,都要体现公开、公平、公正。不能一个人说了算,不能搞暗箱操作,本案呢,刘俊卿这个案件,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没有这种机制,他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所以这些制度都不存在,没有任何制约的,在每个环节,都是他说了算,他有绝对的权利,所以必然导致腐败 。
在刘俊卿被查处后,据了解,双轮集团2005年的销售收入达到了4.8亿,比刘俊卿担任董事长时的2003年增长了30%,实现利润和上缴的税金比2003年增长了81%。而今年1-10月份,销售收入、利润和上缴税金已经超过了去年全年的水平。这样的结果,再一次印证了铲除腐败,惩治商业贿赂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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