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里说做人的化境是: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读《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最直接的印象就是,胡适毕竟是一个君子。作为晚年胡适生活中最亲近的人物,胡颂平在他编著的《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中多次谈到,读《论语》等古代典籍所意会到的学人气象,在他接触的胡适身上时有流露。 尽管胡适经常被左翼文人讥讽为“正人君子”或“胡适之博士”之流,但不容否认的是胡适无论在为人为学方面所体现的“不苟且”态度和中正平和的精神,最符合中国传统文化定义的君子标准。
胡适在谈话中臧否了很多我们耳熟能详的民国学人。这些在书中俯拾皆是的回忆或描摹都是从一些细节出发的,也许正因为情景的刺激,而让述说者记忆深切。例如在1960年6月2日的谈话中,胡适说:“郭沫若这个人反复善变,我是一向不佩服的。大概在十八九年之间,我从北平回到上海,徐志摩请我吃饭,还请郭沫若作陪。吃饭的中间,徐志摩说:‘沫若,你的那篇文章(是谈古代思想问题,题目忘了),胡先生很赏识。’郭沫若听到我赏识他的一篇文章,他跑到上座来,抱住我,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我恭维了他一句,他就跳起来了。”王国维的死,因为陈寅恪为之撰写的碑铭文,而成为一个清末民初的文化事件,陈认为,“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而在1961年9月20日的谈话中,胡适向胡颂平解释关于梁启超50多岁的时候心境为何如此苍老的疑问时说:“那时他很怕,他曾计划出逃。他的门生故旧多少人,他是可以不怕的。王国维的死,是看了任公(指梁启超)的惊惶才自杀的。王国维以为任公可以逃得了;而他没有这么多的门生故旧,逃哪里去呢,所以自杀了。任公先生就因心里害怕的关系,又因身体不好,心境就不同了。”这与陈寅恪的解释大相径庭,但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胡适爱才惜才是出了名的。到了晚年,他还为张荫麟惋惜:“张荫麟以前的文章都发表于《学衡》上。《学衡》是吴宓这班人办的,是一个反对我的刊物。我想把他的文章作一个发表时间先后的表来看———大概他在清华时已经露头角了。人是聪明的,他与他们那一班人相处,并没有成熟。”众所周知,胡适对吴宓的评价是很低的,他曾在《大公报》解除吴文学副刊编辑职务时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今天听说,《大公报》已把‘文学副刊’停办了。此前是吴宓所主持,办了三百一十二期。此是‘学衡’一般人的余孽,其实不成个东西。甚至于登载吴宓自己的烂诗,叫人作恶心!”晚年胡适似乎仍旧在为张荫麟被吴宓等所耽误而叹惜。对于其民国同代人中的同事、朋友、学生在大陆的处境,胡适更是有着深切的同情和悲哀。
晚年胡适在台湾也经常遭遇一些批评,比如有人在文章中这样写道:“胡适先生不是单纯个人,他是一大学派之老领袖。又是‘中央研究院’院长,门生、故吏、新吏极多。如是成为偶像,而此种偶像极盛,乃以前大陆上胡先生所不曾享有的,如是便成一种有形的或无形的压力,曰,非胡先生之道不为道,非胡先生之学不为学,非胡先生之方法不为方法。”胡适对于这种批评也是仅仅说了句“批评也有批评的风度,但不能轻薄。”胡适晚年曾提出“容忍比自由更重要”的观点,因此在对待批评时总不乏有一种平和理性的风度,他不是鲁迅那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式的一个都不宽恕的“直道”,他走的是“恕道”,因此他才会说:“有些人真聪明,可惜把聪明用得不得当,他们能够记得二三十年前朋友谈天的一句话,或是某人骂某人的一句话。我总觉得他们的聪明是太无聊了。人家骂我的话,我统统都记不起了,并且要把它忘记得更快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