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富源特大矿难调查与反思

　　六证不全，非法探采，政府监管缺位导致恶性事件频发

　　■本报记者 李坤 李强

　　2006年11月25日，云南省富源县昌源煤矿发生瓦斯爆炸，32个矿工用生命再次敲响了煤矿安全生产的警钟。

　　记者经过艰苦细致的调查发现，这类矿难在云南省重点产煤区——曲靖市的其他地方也频频发生。但是矿难只是曲靖市煤炭业种种乱象的表现之一，还有更多因为地方政府监管不力、失职以及官煤勾结而导致的恶性事件，如非法开采、明探暗采、“一证多井”、无序开采导致地面沉陷农田干涸房屋开裂垮塌、因采煤而产生的群体性冲突及暴力事件等。

　　六证不全，非法探采

　　云南省煤炭厅一专家告诉记者，根据国家有关部门的规定，采煤有严格的办理程序，要把《采矿许可证》、《矿长资格证》、《煤炭生产许可证》和《安全生产许可证》等证照办理完备后，才由工商局颁发《营业执照》。而只有六证都办理完毕才能合法、正式进行采煤。

　　但是，罗平县的小海子煤矿六证并不齐备，却在1980年代就已经开始采煤了。

　　记者调查了解到，2004年9月9日下午，因为罗平县马街镇小海子煤矿的一个矿井，在阿西者村的山地里挖通风井而没有和阿西者村的人商议，阿西者村的村长李忆春、副村长念老良及村民万石元三人来到通风井口，准备问个明白，却遭到从井里出来的5个矿工的毒打，导致村长李忆春重伤，副村长念老良被打死。

　　接受记者采访的小海子煤矿矿井老板顾国强说，他是曲靖市麒麟区东山镇人，2003年他找到了小海子煤矿的矿长兼矿党委书记梁晓毛，梁晓毛就在车土村划给他一块采煤的地盘，由他自己投资开采，他的主井和通风井都在车土村地盘内，并和车土村签了协议，与阿西者村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顾国强所开挖的矿井是小海子煤矿的一个“拖斗井”。

　　阿西者村的村民说，顾国强挖通风井的地方就是他们祖祖辈辈的山地，顾国强非法私挖滥采，不但破坏了当地的生态平衡，而且还给他们村带来了安全隐患。

　　对于矿工打人的事，顾称事发当天他不在现场，只是事后听小工讲，是阿西者村的人先动手的。当记者要求顾提供他和车土村签的用地协议时，他拒绝了。

　　记者电话采访罗平县煤炭工业管理局，该局称，小海子煤矿很早就开始开采，《采矿许可证》、《煤炭生产许可证》、《矿长资格证》、《营业执照》都齐备，只是《安全生产许可证》正在办理中。

　　既然六证不齐，小海子煤矿为何敢违法开采呢？而且到目前为止已经采了近10个年头，为何当地的政府监管部门竟无人问津？

　　名为探矿，实为采煤

　　“有探矿证只能探矿，有《采矿许可证》才能采煤，这两者有严格的区分。”云南省一个资深的煤炭专家对记者解释说，“现在国家对煤矿的管理越来越规范也越来越严格，所以煤矿的‘六证’办理越来越难，但因煤炭的供应趋紧及价格趋高，诱使有的人利用探矿的名义私挖滥采，这种违法行为在地方政府的保护下有泛滥之势，是下一步整治的重点。”

　　正如煤炭专家所说，正是在地方政府的保护下，才使得有的人敢“光明正大”地私挖滥采，罗平县老厂乡的老厂煤矿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2003年春，曲靖市煤炭局安全科副科长李加友，拿着由云南省国土资源厅颁发的《矿产资源勘查许可证》，来到了罗平县老厂乡舍迫村委会小石岩村，对该地蕴藏的煤矿进行探采。据小石岩村民小组会计黄忠书介绍，李加友进驻小石岩村后，就和小石岩村民小组签订协议，“协议上代表我村小组签字的有组长赵老云、副组长罗来稳和我，在签订协议前没有召开村民大会，协议签订后才用广播通知村民参加丈量土地。协议是写在草稿纸上，签完后由李加友带去打印，后来我就没见着。”当年4月，李加友就开始在小石岩村破土动工，开始了他采煤致富的辉煌事业。

　　据小石岩村的村民介绍，李加友名义上是探矿，实际是采煤，他到小石岩村2个月后就挖到了煤炭，他的主井有40多个工人，每天的出煤量在20吨以上。

　　“李加友一出煤就马上把煤运出去卖，因他一开始没有办理煤炭运输的手续，煤运到邻近的马街镇就被堵，后来他到县里办好有关手续，他的煤就畅通无阻地运出去了。”

　　村民们言之凿凿。李加友则解释说，他采用的是洞探加钻探相结合的探矿方式，现在已探到了8层煤，主要的煤层有3层，最厚的达2米左右。他着重强调，探矿中出一点煤是很正常的，不是采煤。

　　而李加友的弟弟、在煤矿负责的李佳旺则称，老厂煤矿在2003年5月16日动工，两个月就探到了煤。

　　记者了解到，老厂煤矿每年卖出的煤炭不是一个小数，而以李加友为代表的老厂乡老厂煤厂（乙方）和老厂乡人民政府（甲方）签定了《关于在老厂乡开发煤炭资源的协议》中规定的每吨煤交给老厂乡政府3元、村委会1元的“工作基金”，成为地方政府为李加友“明探实采”的违法行为保驾护航的原因。

　　一证多井，黑井成堆

　　根据记者调查，挂“拖斗井”，在曲靖产煤的县、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每个有证的矿井一般都有一个“拖斗井”，有的甚至有五六个“拖斗井”。

　　什么叫“拖斗井”？当地一个煤老板解释说，就是私自挖的黑井怕被炸被封，通过关系挂在有证矿井的下面，上面检查时好过关。一边开采再一边办理《探矿许可证》等合法手续，每年交一点管理费。通常每个“拖斗井”后面有当官的占干股，这样出事才有人摆平。

　　记者了解到，11月25日出事的昌源煤矿2号井就是一个“拖斗井”，都挂了三四年了，县上检查他不怕，省里来检查了，怕过不了关，就先自己封起来，等检查的人一走，启封后又干。

　　顾国强在罗平县马街镇阿西者村所开挖的矿井也是一个“拖斗井”。

　　这样的“拖斗井”，本身证照就不全，再层层转包，加上一些不懂管理只晓得拼命挖煤挣钱的人来干，不出事便罢，一出事就是大事。

　　2005年3月28日，经云南省政府批准，云南煤矿安全监察局、云南省煤炭工业局曾在昆明召开全省煤矿安全监察、监管工作会议，云南省政府副秘书长雷毅在会上做了重要讲话，明确指出，要加强小煤矿关闭整顿工作，坚决取缔非法矿井，各级政府、各有关部门要把关闭非法小煤矿和打击私挖滥采作为当前做好煤矿安全监管、监察工作的一项重要任务抓紧抓好，对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的矿井要坚决予以关闭；对已关闭和炸封的矿井要跟踪检查，严防死灰复燃；坚决关闭拖斗井；对辖区内非法开采屡禁不止的地区要进行通报，并依法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对县（市）发现2处、乡（镇）发现1处非法生产或属于“四个一律关闭”却未关闭的煤矿，坚决按国办发58号文件规定追究县、乡负责人的责任。

　　有关煤矿安全生产的问题，党中央、国务院、云南省每年都在召开会议强调。就在发生矿难之前的10月份，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还在召开电视电话会议，强调安全生产的重要性，而早在今年年初，云南省在《云南日报》等当地主流媒体上也公开刊登了要关闭矿井的名单。但是，这些中央和省的有关会议和文件的精神，到了曲靖市就石沉大海，如同一纸空文，那么多的拖斗井和黑井依然存在，并且肆意的开采、扩张，最终引发了这起震惊全国的特大煤矿事故。

　　采煤引发群体性冲突和暴力事件

　　据老厂乡舍迫村委会小石岩村的村民介绍，因李加友对土地占用费和有关生活用煤的承诺两年多来都没有兑现，小石岩村的村民便向老厂乡政府及罗平县政府反映，皆没有结果。

　　2004年9月9日，小石岩村的村民在通往老厂煤矿的公路上挖了一个口子，截断了老厂煤矿运煤出山的通道。

　　9月10日，舍迫村委会主任高家宽找小石岩村民协商，当场承诺：只要村民们把挖断的路填好，7天内他一定联系乡政府解决。

　　当天村民们就把路填好。但到了9月29日，老厂乡政府却没有派人来解决，小石岩村的村民便又把公路截断。

　　第二天中午，老厂煤矿一行15人来到小石岩村，带着炮杆、链条等凶器，准备强行填路。小石岩村的村民出面阻拦，遭老厂煤矿的人员毒打，其中魏学章肋骨骨折，魏稳家锁骨被打断（二人经司法鉴定为十级伤残）；魏稳吉颅骨骨折，全身淤肿（经司法鉴定为七级伤残）。老厂煤矿只拿出6000元钱作医药费，打人凶手李加云、尹得俊等人至今仍逍遥法外。

　　11月30日，当时的老厂乡党委书记刘坤敏、副书记劳学民带全乡政府所有职工，以及罗平县矿管执法大队、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等数十人到小石岩村，以高家宽被小石岩村民打伤为由，把魏虎彪、魏树宽、念老国、吴柱花、杨小凤、魏茶芬共7人抓走，其中魏虎彪被刑拘15天，吴柱花、杨小凤被刑拘7天。

　　2005年4月5日，罗平县政法委一梁姓副书记带县公安局巡特大队、县煤炭局及老厂乡政府等单位50多人开赴小石岩村，强行填路，遭村民阻拦。据小石岩村民说，魏稳家、魏树宽当场被打伤并带走，二人分别被刑拘15天；未成年人、年仅16岁的女学生魏仙也被捆走，当晚审讯至深夜后释放。

　　对于以上因探矿而引发的冲突，煤老板李加友却称“不知情”，并坚称他拿着《探矿许可证》探矿，出一点煤是“很正常的”。老厂乡乡长张敢告诉记者，他们乡所有的探矿点都只是探矿没有采煤，只是在探矿过程中“碰到煤层，就把煤运出来了。”并称当时的老厂乡有10个探矿点。在记者离开罗平前他还透露说，又有一个探矿点的农民把运煤的公路挖断。

　　同样的事件，在阿西者村则更为惨烈。

　　正如前文所说，2004年9月9日下午，因为小海子煤矿的一个矿井在阿西者村的山地里挖通风井而没有和阿西者村的人商议，阿西者村的村长李忆春、副村长念老良及村民万石元三人就赶到离阿西者村一公里左右的通风井口，准备问个明白，但随后发生了惨剧。

　　据重伤未愈的李忆春回忆说，“那天我们找到顾国强的矿上，顾国强不在，只见一个小工站在井口边，我问他：‘这矿是哪个老板开的？’他说老板不在。我就坐在井口边的煤堆上。这时，从井里出来了5个小工，其中一个拿着挖煤的镢子和镢把向我们走来，我看不对，刚想走，他们就把我们围住了，拿镢子的小工就拿尖尖的镢子捅在念老良的脑门上，又打了他的头两镢把，当场就把念老良打倒在地动弹不得。在他们打念老良时我说‘要不得’准备拉架，但那个小工把念老良打倒后就过来打我，我的头被打了几下，昏倒在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因回村喊人而逃脱毒手的万石元告诉记者，“我那天走在最后，看见他们把念老良打倒，我看他们人多，就赶紧跑回村里喊人，大约20分钟我们冲到矿井，只见念老年良和李忆春都被打倒在地动不得了，煤矿的小工一个都不见，然后我们就把念老良和村长送到大岗德卫生院抢救，第二天早上十点半，村长还没有苏醒，念老良就死了。”

　　2005年3月2日下午，阿西者村的村民把念老良的棺材抬到小海子煤矿大门口，要求矿长兼党委书记梁晓毛出面解决。

　　记者在采访涉案的矿井老板顾国强时，听说阿西者村的村民抬棺材去小海子煤矿，担心会激化矛盾，就打电话给罗平县委宣传部、马街镇派出所，要他们派人制止，待记者赶到离小海子煤矿约300多米的一个山坡上，就见十多个身穿黑衣服、手提铡刀或拿钢管的打手，杀气腾腾地向阿西者村手无寸铁的村民们扑了过来，村民们潮水一样往后退。记者当即拨打马街镇党委书记涂勇的手机报警，然后摇下车窗玻璃准备细看，两个打手冲过来晃着手中的铡刀恶狠狠地吼：“没你的事，快滚！”记者见状只有离开。

　　据同去的村民事后向记者介绍，当他们把棺材摆在煤矿大门口大约十多分钟，梁晓毛才开着轿车从外面赶来，指着村民们问：“是哪个喊你们把棺材抬来的？人不是我打死的，我又没有责任，你们为哪样要把棺材抬到我门口？”

　　他当场就打电话给车土村的村长黄辉灿：“喊七八十人来，他们阿西者村的人把棺材抬到我煤矿门口了，你喊人来把他们敲掉，今天他们来的人一个都不要放回去。”村民们听了害怕，就准备回家，刚走不远，就来了十四五个穿黑衣服的人，手里提着铡刀、钢管，冲过来就打，当场就把张小丫和万宝香的手砍断，村长李忆春被黑衣人用钢管和铡刀背打成重伤，宝米香的右手腕被砍了一个洞，李正栋被打伤跑回家就动弹不得。

　　李忆春、张小丫和万宝香因重伤跑不动，被他们强行押回小海子煤矿，走不动就被黑衣人用钢管打，一边打一边流血。到了煤矿，当时的马街镇的镇长李永胜和镇党委书记涂勇就赶到了，涂勇骂李忆春：“你是村长，为哪样不压住群众反而还要让他们来闹，你难道不知道梁晓毛的家底有多大？”。

　　采访中村民告诉记者，在处理此类事件时，政府官员们往往都是压制群众，极力维护矿主的利益，我们老百姓感到不理解，所以只能向上级反映。但上访和反映的问题往往绕了个圈又回到当初处理这些事情的官员手中。我们是“上天有路，告状无门”，有时感到很绝望。

　　■看法

　　管理混乱居然到这个程度

　　云南省曲靖市昌源煤矿25号发生的事故，死亡32人。这个矿是国家煤监局在人民日报公开登报接受社会监督的，板上钉钉�煿乇眨牭目螅�也是云南省政府在当地主流媒体公告的，一个曲靖市有什么权力偷梁换柱啊，判了死刑的，你不执行，拿另外一个人来顶替，什么行为啊，由于有政府做后台，矿主他就胆大妄为啊，继续非法生产，管理混乱到这个程度。（李毅中）

　　道歉就能一了百了？

　　云南省富源县昌源煤矿发生瓦斯爆炸后，作为曲靖市分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王喜良和富源县县委书记宁德刚在各自讲话中称，富源矿难性质恶劣、影响极坏，带来的教训十分惨痛。两人均承认对安全生产监管不力、对矿难的发生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在会议上作公开检讨，并鞠躬道歉。其实，这样做秀式的走过场，在全国还有很多很多，但到底解决了什么问题呢？造成32人死亡的重特大事故，难道作个检讨道个歉就一了百了？作为主要领导，他们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是渎职？是失职？还是……

　　（12月7日，证券之星网）

　　“嘴大”的好处

　　只有彻底查清原因、分清责任，让所有责任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方能合法规、安民心。然而，这方面近日发生的一些现象令人不安。一些地方政府与不法矿主结成利益同盟对抗整顿关闭落后小煤矿指令，已经成为当前矿难频发的根源。对此类不顾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导致重大责任事故的恶劣行为，必须依法严厉惩处。为此，须谨防责任人借助种种手段“金蝉脱壳”。

　　（12月10日，新华社）

　　必须揪出矿难背后的黑手

　　针对云南省富源县昌源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国务院工作组应该深入到当地县、市，查查县、市级领导干部在这个悲剧幕后到底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是谁给了地方政府如此权利，竟然让一个全国媒体公开曝光必须关闭的煤矿被保留置换了？谁又该为死去的32个无辜矿工的生命负责？！不揪出这些悲剧幕后的黑手，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对某些失职渎职甚至贪污受贿的国家干部形成威慑。

　　（12月9日，星台传媒）

(责任编辑：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