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甲医院生死谜局

　　□特约撰稿　张 悦

　　停 业

　　“开开门——救救我妈——”凌晨1∶00，喊声从河南开封市中西医结合医院门前传来。

　　呼救持续了至少5分钟，但没人回答。医院大楼漆黑一片，铁将军把门。

　　1小时后——2006年10月22日凌晨，49岁的柴小景因为哮喘发作去世。她的儿子刘军执拗地要讨个说法。由于这家医院突然停诊，可怜的母亲错过了抢救时间。

　　王建辉是中西医结合医院原急诊科主任。2005年9月，柴小景刚刚发病时，是王建辉写的病历。而今天，当他的病人死去时，王建辉无能为力——他所供职的单位自身难保。

　　开封中西医结合医院的前身，是该市第三人民医院。1984年，它成为中国首批四家中西医结合综合性医院之一，也是河南省惟一的具有此类特色的二等甲级医院。

　　这里曾经门庭若市，但现在冷冷清清——门诊全部停业，住院部的80余位病人被要求自行出院或转院。

　　“托管医院”

　　今年10月，亲民集团宣布了中西医结合医院停诊的消息。15个月前，医院已被这个来自河北保定的民营企业亲民集团托管。

　　据职工们反映，亲民集团接管医院后，与其产品无关的科室被一个个撤销——这个集团是生产脑血管药品起家的。首先被撤的是急诊科，然后是妇科、儿科、眼科、口腔科……合并后，这些科室的大夫护士就去市场部给他卖药。原急诊科主任王建辉称，卫生局选择托管方时他曾随队去考察亲民集团，因对对方的实力和经营目的有所怀疑，在大会上提了几条意见后，也被调到市场部。

　　“今年9月份，市药监局把亲民的自制药查封了。”王建辉说，“所以，亲民集团只能停诊不给职工发工资。”

　　医院一些大夫称，没有批号的药共20多种，其中一些是亲民的自制药。这些药在开封大量使用，属于违法异地销售。令人不解的是，某些自制药通过重重关卡进入了医保目录。

　　开封市卫生局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将这些弊端解释为“改革中的问题”，但承认私人老板追逐利益和公有医院的职能有不协调的地方。

　　而在托管后，已经退休的开封市卫生局原局长穆成宗成为医院负责人。此前，穆是前去保定考察亲民集团合作项目的负责人。

　　一个广为人知的故事是，穆成宗在电视广告上说：我作为一个老医务工作者，能为开封医疗事业作贡献，我感到很欣慰。亲民医院的技术在豫东地区实力雄厚……然而他得了脑血栓后，没有住进自己标榜的“治脑血管病最好的亲民医院”，而是找到开封市第一人民医院。他的主治医生，还是从中西医结合医院出走的。

　　记者尝试联系亲民集团相关人士及穆承宗等人，但都没有回音。开封市卫生局医政科副科长李开明解释说，“穆局长是亲民集团委托管理的同志，由于脑血栓病，再加上有职工去他家闹事，精神上很不愉快。”

　　资格吊销之后

　　一家好端端的公立医院，为何要给民营企业托管？

　　事实上，医院的剧变从2002年9月份开始。据河南省卫生厅调查，原医院院长林育民擅自将医院的妇科、性病科、胃肠科等门诊科室出租、承包。外包的肝病科，除1人是开封市中西医结合医院的医生外，其他“医生”都是承包方的员工，不具备医疗资质，却长期向患者开具高价药品。

　　这些情况在央视等媒体曝光后，省卫生厅下发紧急通知，责成中西医结合医院立即整改，1个月后由市卫生局验收。如果达不到要求，将吊销其《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卫生厅还建议，市卫生局撤销林育民院长职务。

　　但这时的医院，反倒像风暴的中心一般平静。“我们没有接到任何处理决定。”职工们说，“2005年7月，医院领导在全院职工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亲民集团签署了托管协议。而林育民也没有被撤职。”

　　对此，李开明向本报记者澄清说：“当时医院效益不好，职工工资发不出，我们托管改制是为解决这些问题。当时谈了很多家，他们一看医院的条件都不愿意接手，只有亲民集团表达了合作意向。”

　　2005年8月，河南省卫生厅在对中西医结合医院整改的检查中，发现该院已经托管，遂给开封市卫生局下发通知，“鉴于其法人、产权性质已变化，且该院业务实际上不以中西医结合为主”，取消该院“开封市中西医结合医院”名称。卫生厅还要求：开封市卫生局督促亲民脑血管医疗集团，按照《医疗机构管理条例》重新申办执业许可证。

　　但对医院“变脸”的事，全院300多名职工一直不知。虽然挂起了“亲民集团开封医院”的广告牌，但全院职工以为是“增设”。“中西医结合医院”的名称，依然保留在医院大门乃至发票上。

　　直到2006年9月，该院一名职工讨要工资时，开封市卫生局一位副局长才揭开了秘密：“中西医结合医院早就撤销了，现在你们的老板是‘亲民’。”随后，职工们在查阅卫生部网站时发现自己的执业资格也已吊销——也就是说，他们违法行医了一年。

　　职工代表马富海说，“我们去卫生部信访时咨询过。接待的同志说，现在的托管与原来的肝病科承包如出一辙，原来是承包一个科室，现在是承包整个医院。”

　　病人们也感觉被骗了。死者柴小景的丈夫刘振杰说，我们是冲着中西医结合医院的招牌去的，从来没听说过“亲民医院”。

　　李开明解释说，之所以一年来没有告诉医院职工原名称被撤销的情况，是“一直在争取省里撤回这个决定，我们觉得医院当初是犯过错误，但也要给医院一个整改的机会”。

　　工作组进驻医院

　　按照卫生部《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实施细则》第34条，医疗机构停业，必须经登记机关批准。开封市卫生局副局长张建中告诉本报记者，亲民医院关门停诊没有经过市卫生局批准，这个做法是有问题的。

　　“亲民方面跟卫生局解释，职工情绪比较激动，害怕出现医疗事故，所以停诊。”李开明说。

　　经过职工代表的上访努力，卫生部信访处信访信息《关于河南省开封市中西医结合医院非法托管强行停诊的情况》，已发到河南省卫生厅。

　　开封市委副秘书长、信访局长刘北海证实，此函又已转到开封市。他告诉本报记者：市长召开会议，就中西医结合医院的有关问题协调落实，尽最大努力支持医院重新开诊营业。

　　“群众的反映是正当的，要求是合理的，要最大程度保护医院干部职工的合法权益。”刘北海说，“11月7日，市里的工作组正式进驻医院。市委、市政府下了很大决心，刘市长说了，查出违纪的由纪委处理，违法的由公检法处理。”

　　据工作组内部人士透露，目前政府方面正陷入两难境地：如果让“亲民”走，那么局面会非常困难——仅凭政府方面的财力难以支持；如果“亲民”不走，职工不答应怎么办？

　　开封市卫生局和宣传部的官员则向本报表示：招商引资是市政府的战略决策，如果此事处理不当，将给该市形象造成负面影响。

　　（实习生黄鸣对此文有贡献）来源：南方周末

(责任编辑：刘娅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