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清洁女工，在清晨被人发现倒在厕所旁的车间里，送往医院后发现她喝下了清洁厕所所用的洁厕剂。工厂方面认为她是自杀，女工自己却说喝洁厕剂是被洁厕剂挥发的气体熏昏后做出的无意识举动。记者在病房采访了处于完全清醒状态的女工，随后将洁厕剂样本送往深圳市计量质量检测研究院进行检测。而就在检测结果出来之前，该女工突然死亡，这让事件的真相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记者采访了该女工生前工友和相关医学、心理学专家，以及律师等，试图寻找事件真相。

　　过程之谜：她为何喝下洁厕剂

　　谭桂花死亡的直接原因是喝下了洁厕剂，而她是在什么情形下喝了洁厕剂，因为没有现场目击证人，成为谜团。而这，也是确定本事件性质的关键所在……“我老婆死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两口子在家种地呢。”12月18日中午，一个叫汪崇亚的男人带着哭腔给记者打来电话。汪崇亚的老婆叫谭桂花。就在几天之前的12月13日傍晚，记者还采访过谭桂花。当时她嗓子虽然有点沙哑，但精神还算不错。谭桂花是湖北人，今年41岁，住院前在位于深圳平湖的科发机械厂做清洁工，厂子不大，因此清洁工也就只有她一个人，每天她都会比其它同事早到厂里，打扫卫生。11月29日早晨7点半，一公司员工发现谭桂花倒在车间里的地上，手捂着肚子，浑身冒汗，于是就把她送往医院。因为平湖医院的洗胃设备不够先进，随后又送往深圳市第二人民医院。经过抢救、治疗，谭桂花各器官衰竭的情况得到缓解，但因为食道烧伤，无法进食。就在家人都觉得她会一天天好起来的时候，12月18日早晨，谭桂花病情突然恶化死亡。在谭桂花出事前后，厂方进行了报警处理，警方进行了调查，在谭桂花死亡后也检查了尸体。谭桂花死亡的直接原因是喝下了洁厕剂，而她在什么情形下喝的洁厕剂，因为没有现场目击证人，成为谜团。而这，也是确定本事件性质的关键所在……关于谭的死因，记者采访到几种推测。

　　推测之一：自杀

　　谭桂花工友马向红，这样向记者描述当天的事情：“11月29日早晨7点半钟，我回到厂里（工厂李总解释说马向红是工厂饭堂的采购人员，比一般员工早到），准备去车间门口打开水，就突然发现谭桂花躺在那里。我叫她，她也不能好好回答，嘴里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东西。她的手捂着肚子，表情看起来很痛苦，身上头上到处冒汗。我叫来了保安，随后拨打了120。在救护车来之前，我听懂了她说的一些话，大致是说‘我冤枉，我只是个拖地的，他不理我，不理我的女儿，说我偷男人’，‘背后打我两枪’，等等。”科发机械厂李总认为，从这些迹象看，谭桂花很有可能是因为感情问题与丈夫发生了矛盾，于是自杀。厂方觉得如果一个人不是自杀，其喝下洁厕剂的动作就很难解释。龙岗公安分局一位姓尹的法医告诉谭桂花的家人，警方认为谭桂花不是他杀，而是喝下洁厕剂最终不治身亡。至于更细致的原因，则不属于刑事调查范围了。

　　推测之二：抑郁症

　　在谭桂花被送往医院之初，丈夫汪崇亚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妻子自己喝了药，他甚至认为妻子根本就不是中毒，为了怕医生误诊，他向医生讲述了妻子所有的病史，其中就有谭曾患抑郁症的经历。今年6月，谭桂花突然不喜欢说话了，他送妻子前往医院治疗，吃了几次药后有所恢复。从谭桂花抑郁症痊愈到9月5日进入科发厂工作有3个月时间，到喝下洁厕剂的事情发生有5个月时间。医生怀疑，谭曾经患抑郁症和喝洁厕剂之间有某种联系。深圳市心理危机干预中心医生刘奋告诉记者，抑郁症是会反复的，而且，许多时候患者本人会将自己内心的痛苦掩埋，外表看不出任何痕迹，除非是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才会讲。而抑郁症的发病，和环境有很大关系，比如长期在有刺激性气味的环境里工作，就有可能诱发抑郁症。而一旦发病，很有可能把一个很小的事情想很大，也可能产生被怀疑、被迫害的妄想，突然做出过激反应。也就是说，谭桂花有抑郁症被诱发而在不正常状态下喝下洁厕剂的可能。

　　推测之三：气体迷昏

　　12月13日傍晚，在深圳市第二人民医院病房，谭桂花亲口向记者和同事讲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虽然嗓子有些沙哑，但她说话还比较清晰，精神也不错，根据记者的提问，她的讲述也还算有条理。记者没有想到，那竟然是与她的最后一次交谈——“我不是自杀，我和我老公感情一直很好。我一直做清洁工，在我出事前10天左右，公司换了洁厕剂（对于这一细节，科发公司李总坚持称谭桂花进厂以来一直用同一种洁厕剂，没有换过），换过的洁厕剂很奇怪，倒在地上会起白色的烟雾和大大小小的泡泡，气味也很刺鼻，每次使用，我都会呕吐。洁厕剂装在厕所外面的一个桶里面，我每次都把它从桶里倒到一个方盒子里，然后再端着方盒子去洗厕所。出事那天，我从桶里往盒子里倒的时候倒溢了，于是我就趴在地上去擦，感觉气味很难闻。随后我端着盒子去洗厕所，洗着洗着我就昏迷了，什么也不知道了，迷糊中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很烧，于是就无意识地端起手里的东西喝了下去，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喝下去以后，很难受，一下子又清醒了一些，我还想着去打扫车间的卫生，于是就摇晃着向车间走去，结果刚进去就昏倒了。等我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了。”Page:1

　　原因之惑：洁厕剂能让人昏迷吗？除非谭桂花临死前几日对记者撒了谎，自杀和精神病状态下喝洁厕剂的可能性才存在。因为按照谭桂花的说法，她不是自杀也不是精神病状态下误饮，而是在被洁厕剂挥发气体熏昏后无意识地做出喝东西的动作。那么，谭桂花临死前会撒谎吗？她自己的这个说法是否能成立呢？

　　与丈夫没有矛盾

　　汪崇亚坚决否认自己的老婆会因为和自己的感情问题而喝洁厕剂自杀，汪崇亚说自己和老婆的感情一直不错，最后一次吵架是在儿子刚出生的时候，当时家里刚买了台黑白电视机，他就把它换来换去的调台，老婆怕他把电视弄坏了，说了他几句，于是两个人吵架了。这么多年就吵了那一次架，因此记得特别清楚，而现在儿子都已经16岁了。出事前，他和老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周多前的一个星期天。那天他还去给老婆买了新鞋子，一起吃了饭，当时老婆还挺高兴的。所以，事情发生那天，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老婆是自己喝了药，而是怀疑老婆其它地方出了问题，才会讲出老婆曾患抑郁症的病史。汪崇亚和谭桂花的女儿也表示，父母关系很好。杨琳，谭桂花同宿舍的女工，她说谭桂花出事那天是星期三，而谭桂花和老公汪崇亚见面是在上一个星期天，那天谭桂花回来以后很高兴，还向同事夸了半天自己的老公，说老公给自己买了新鞋子。而谭桂花没有手机，平时也不和老公通电话，每次都是汪崇亚直接来厂里找她。所以，在没有再次见面的情况下，两人之间要发生什么大的矛盾似乎不可能。而谭桂花出事前一天中午，杨琳还和谭桂花一起吃饭，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当天晚上，杨琳回宿舍很晚，谭桂花已经睡了。而第二天早晨，谭还准时起来去打扫卫生，可以说在出事前谭没有任何异常表现。深圳市心理危机干预中心医生刘奋说，这个案例因为当事人已经死亡，很多东西无法收集，很难判断。不过，谭桂花精神出现问题，并因此产生丈夫怀疑自己、不信任自己乃至迫害自己的幻想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而精神出现问题和有刺激性气味的环境之间，也可能有因果关系。自杀、精神病状态下喝洁厕剂，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不过，自杀的原因似乎并不完全成立。除非谭桂花临死前几日对记者撒了谎，自杀和精神病状态下喝洁厕剂的可能性才存在。因为按照谭桂花的说法，她不是自杀也不是精神病状态下误饮，而是在被洁厕剂挥发的气体熏昏后无意识地做出喝东西的动作。那么，谭桂花临死前会撒谎吗？她自己的这个说法是否能成立呢？

　　不宜作为洁厕剂销售

　　记者请教了多名医学专家，他们说，人昏迷或半昏迷状态下，无意识做出类似喝水这样的做了无数次的动作是完全可能的。那么，若谭桂花的说法成立就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种洁厕剂到底是什么？它的挥发气体是否能让人昏迷？12月14日早晨，记者和汪崇亚约好，由他去取洁厕剂的样本，然后和记者一起交到相关权威部门那里去检测成分。随后，汪崇亚成功地取到了样本。他说他是以“取老婆衣服”的名义进厂的，当时就直奔厕所旁边去取样本，结果门卫发现了，跑过来试图制止，他就吓唬门卫说：“这玩意有毒啊，我死了不要紧，你死了就不合算了。”门卫已经听说了谭桂花的事情，于是就不敢靠拢。汪崇亚冒着刺鼻的气味，想着“一定要给老婆讨个说法”，强忍着取了样本后，门卫又不让他离开，汪崇亚打电话叫来了自己的妹夫，最终得以脱身。随后，记者和汪崇亚一起把样本送到了深圳市计量质量检测研究院进行检测，因为没有说明书，相关检测人员只能猜测试探着检测其成分，20日，深圳市计量质量检测研究院工程师吴海涛告诉记者，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其最主要的成分是浓度在32%以上的浓盐酸。吴海涛说，这种东西也有一些工业单位当清洁剂用，但一般是不作为清洁剂商品销售的，而且使用的地点一般要尽可能宽大通风，比较狭小的卫生间最好不要使用。记者在科发机械厂采访的时候，告知厂方这个结果。科发机械厂的李总表示，他们进货的时候是按“洗厕所”进的货，并不清楚具体成分，谭桂花事件发生后，他们派人向进货商店做了了解，商店说那东西的主要成分是浓度30%-40%的浓盐酸，与记者的调查相符。记者随后询问了深圳本地的许多医生，想知道浓盐酸的挥发气体是否可能造成人昏迷。他们都表示，没有接触过类似病例。难道谭桂花临死前真的向记者撒了谎？想起她真诚的眼睛和朴实的话语，记者始终不愿意相信。

　　盐酸挥发可致人昏迷

　　12月23日，记者用了一天时间，查阅了大量的医疗书籍和资料，终于在医疗界一本权威杂志《实用临床医学》合订本第15卷第4期（2001年12月）上，找到了一篇名为《浓盐酸致吸入性酸中毒2例抢救与护理》的论文，作者是空军桂林疗养院东湖分院的王莉和郑龚芳。论文节选如下：“酸中毒是临床常见的危重疾病之一，其中以呼吸性及代谢性酸中毒较常见，吸入性酸中毒较少见。一药厂车间配制清洁液时违规操作，错将盐酸当成硫酸，致使2名工人中毒，现报告如下：临床资料病例l，男，20岁。在充满浓盐酸挥发气体环境中工作20分钟，突然昏迷，全身抽搐。送入急诊室时压眶上神经无反应，Bp140/90mmHg，P96次/mint，R22次/rain，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射迟钝，全身抽搐……尿常规正常，诊断为急性吸入性重度酸中毒。病例2,男，25岁，在同一环境中工作30分钟后突感头昏，全身无力，继而晕倒，急诊入院时，患者处于浅昏迷状态，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射正常……尿常规正常……2,抢救与护理2.1迅速脱离现场，终止接触毒物2例病人入急诊室后立即脱去污染衣物。用清水撩洗皮肤，阻止呼吸道和皮肤黏膜对毒物的吸收。2.2及时纠正缺氧，保持呼吸道通畅。此2例病人在充满浓盐酸挥发气体的环境中工作时间较长，使大量盐酸分子经肺泡进入血液循环，同时浓盐酸气体可以直接刺激气管、支气管，引起其痉挛，导致体内缺氧，及时有效地纠正缺氧非常重视。2例病人均给予高渡量鼻塞法吸氧，并及时清洗，更换鼻塞，防止因分泌物堵塞鼻腔而影响供氧……”（注：标况下，盐酸在水中的最大溶解度在37%左右。）从这篇论文可以看出，在盐酸挥发气体浓度比较高的环境中，一名20岁的年轻小伙子，工作20分钟后就处于昏迷状态。而谭桂花当天，先是清理倒在外面的洁厕剂，然后又去洗厕所，其在挥发气体里的工作时间，相信也不会短，而谭桂花今年已经41岁，身体素质比不上20岁的年轻小伙子。记者去出事的洗手间现场看过，洗手间空间不大，离地一米多高的地方有个小窗户。深圳市人民医院急诊科主任王水云说：“在盐酸挥发气体中长时间工作，最终昏迷的可能性是非常之大的。盐酸挥发气体不能瞬间致人昏迷，而一般人闻到这种难闻的气味都会跑开，所以相关的病例倒是不多。”Page:2

　　结局之困：洁厕剂仍在使用销售

　　谭桂花最终抢救无效死亡，医生认定其死亡原因为喝洁厕剂（浓盐酸）中毒。律师认为，因为喝洁厕剂的原因不同，其法律关系和相关责任也不同。

　　谭桂花最终死亡

　　12月17日，谭桂花喝了一点水，而且竟然没有呛出来，汪崇亚和女儿都很高兴，因为他们此前一直担心谭桂花的食道烧坏了以后没办法吃饭，谭桂花此前的生命全靠每天输液来维持。既然能喝水，就能喝牛奶和别的东西，以后就可以自己进食了。一高兴，汪崇亚就安慰谭桂花说：“你不要担心，以后厂里或许能赔点钱。你这些年都很苦，在家一个人种田，出来又拼命做事，以后你就不要做事了，我伺候你。”随后，汪崇亚又说到了自己的儿子，儿子在上重点高中，以后一定能考上大学，考上大学以后家里就有读书人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谭桂花听着，笑了。18日早晨6点半，谭桂花突然叫喊起来，说自己身上很痛，很难受，于是就请医生来，随后就开始抢救。但最终没有能抢救过来，8点多的时候，谭桂花死亡。谭桂花的死亡医学证明书上写着：“（A）：直接导致死亡的疾病或情况：呼吸心跳骤停；（B）：引起（A）的疾病或情况：中毒性心肌炎、急性胰腺炎、DIC、肺炎、左侧脓胸；（C）引起（B）的疾病或情况：洁厕剂（浓盐酸）中毒……”目前谭桂花的尸体已经火化，在殡仪馆里，汪崇亚把头磕在地上哭了好半天，随后他护送着骨灰回了老家，他16岁的儿子还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汪崇亚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汪崇亚这几天一直在哭，因为他觉得老婆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太苦了。老婆住院一共花了4.2万，厂里出了3.2万，其中1.4万要汪崇亚打了借条。

　　原因不同责任迥异

　　科发机械厂的朱总说，厂方一直认为谭桂花是自杀，因此不属于工伤，厂里买的工伤保险也用不上，厂里已经出的医疗和火化费用，也不打算凭借条向家属要了，但也不打算进一步赔偿。厂方认为自己已经尽了力了。广东广和律师事务所律师万江宁说，本案比较复杂，因为喝洁厕剂的原因不同，其法律关系和相关责任也不同。按照三种原因，律师分析如下：一、如果死亡原因是自杀，也就是谭在完全清醒理智的状态下试图自己结束生命而喝了洁厕剂，那么不属于工伤，医疗费和相关费用只有家属承担，而厂家则需要承担安葬费，相当于深圳平均月工资的6倍，约1.5万元。二、如果谭是因为抑郁症，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喝了洁厕剂，就要看精神病的发病和工作环境有没有关系。如果能证明精神病的发病和工作环境（比如刺激性气味）有关系，则就和工作环境诱发心肌梗塞等属于同类型，应该视同工伤，相关保险、厂方等应该负责。三、如果谭是因为被挥发气体熏昏，在无意识状态下喝了洁厕剂，则也应该享受工伤待遇，相关保险，厂方等应该负责。

　　洁厕剂从何购买

　　记者去采访时，科发机械厂已经换了一名新的清洁工，据李总说，这位清洁工使用的洁厕剂依然是谭桂花使用过的洁厕剂，而相关卖洁厕剂的店也还在销售该洁厕剂。记者想找到相关的生产厂家，了解此种“洁厕剂”生产了多少、都卖给了什么人。而科发机械厂方面告诉记者，相关采购人员不在厂里，电话联系后，采购人员说，他只知道商店位置，但不记得卖洁厕剂的店的名字，而他现在在外地，没法带记者去。深圳市计量质量检测研究院工程师吴海涛告诉记者，洁厕剂等产品，目前还缺乏国家乃至行业标准，因为标准混乱，所以很难确定一个产品是否合格。即使检测，大多数时候，检测对照的都是生产厂家自己的标准，看有没有达到。而如果不对照厂家标准，则只能根据常识判断它对人体是否有害。（记者王恒嘉张定平）Page: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