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强迫”的大片还能走多远

　　王琪森

　　用砸钱、烧钱的方法来支撑大片拍摄，其导致的结果就是镜头的刺激和人物的变形。所谓的大制作，也仅是比拼豪华奢靡、比拼血腥暴力、比拼裸露床戏、比拼场景浩大等，也就是将审美的电影蒙太奇变成宣泄感官刺激的镜头“轰炸”，以“审美强迫”去打造东方不败的票房神话，却使国产大片陷入一种更深层的艺术危机和审美消耗

　　大片之大，不在于大砸钱、大奢华、大炒作，而是在于大境界、大气象、大手笔,给人以精神的启悟、艺术的震撼、视觉的愉悦，从而真正提升国产大片的综合实力和创作水平。

　　国产大片我们已搞了数年，依然在低水平的重复。而且我国的大片题材单一，仍是古装片的一统天下，连严格意义上的历史片也算不上，说白了，这样就可以提供一个胡编乱造的空间。我国的影人对此应有清醒的认识，要有艺术使命感和职业意识感，深入地思考和努力地提升国产大片的创作水平

　　岁末年初的电影市场被《满城尽带黄金甲》所席卷覆盖，由此再次引发了关于国产大片的话题。这实际上构成了我国电影文化中值得研究的“大片现象”，并成为一个在当下最受关注的影艺问题而推到影人和观众面前。

　　“大片”这个概念，是电影市场竞争日益激烈、商业元素日益强化、受众要求日益提高后所出现的。然而，真正的大片无疑应该具有恢宏的叙事结构、深邃的思想内涵、丰裕的审美情趣、生动的人物群像、严谨的戏剧冲突、独特的细节展示、精彩的镜头语言等，而现在的国产大片基本上都缺乏这种条件和要素。一开始就显得先天不足和贫血单薄，有的甚至连影片的故事结构还未理顺、主要人物的形象还未确立、情节推进的脉络还未清晰的情况下，就决定拍摄大片。“戏不够”怎么办？“钱来凑”。于是就砸钱造势、烧钱救戏，搞所谓的大制作、大投入、大场景。在根本不具备大片性质的情况下，硬上硬搞，强行做大。用大把大把的钱来搞大、炒大。从《英雄》、《十面埋伏》、《无极》、《夜宴》到《满城尽带黄金甲》一路走来，从一个多亿，直至这次创纪录的3.6亿。一个6秒钟的电脑特技，就得花10万美金，周润发穿的龙袍就达125万，连导演都感叹道“一剪刀几十万”。国产大片的“人之初”就是这样从砸钱、烧钱开始起步，如果这种创作理念和拍摄模式不从根本上改变或扭转，那么，人们不禁要问：这样的大片制作，今后还能走多远？

　　中国电影界的前辈夏衍曾说过：“电影是综合性的艺术，它有文学、戏剧、音乐、美术、舞蹈、建筑的因素，它又和科学技术紧紧地结合在一起。”特别是如今电影发展到了大片时代，更需要强化、发挥这种综合性的优势，全面提高其艺术素质。大片之大，不在于大砸钱、大奢华、大炒作，而是在于大境界、大气象、大手笔,给人以精神的启悟、艺术的震撼、视觉的愉悦，从而真正提升国产大片的综合实力和创作水平。而用砸钱、烧钱的方法来支撑大片拍摄，其导致的结果就是镜头的刺激和人物的变形。所谓的大制作，也仅是比拼豪华奢靡、比拼血腥暴力、比拼裸露床戏、比拼场景浩大等，也就是将审美的电影蒙太奇变成宣泄感官刺激的镜头“轰炸”，从而去打造东方不败的票房神话，使国产大片陷入一种更深层的艺术危机和审美消耗。当年辛弃疾在读陶渊明的诗后，曾感叹道：千载后，百篇存，更无一字不清真。而现在的一些大片，其生存周期率仅为一时一季，过后恐怕什么也都没留下。

　　英国电影理论家林格伦在《论电影艺术》中指出：“莎士比亚的剧作，特别是他的悲剧，体现了文学艺术在复杂、丰富和有意义这三方面所达到的最高峰。”而电影大片要达到这种“莎士比亚化”的三要素，当力戒浮躁焦灼的心态和急功近利的需求，反复推敲、精益求精,方能打造银幕精品。但面对人们对《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议论，导演却语出惊人：“电影何尝不是一场秀！”一场秀是一次性的过程，用3.6亿拍出的一部片子变成了一次性消费，是不是也太潇洒走一回了。然而有意味的艺术现象是，上次引发“口水战”的《夜宴》就直接移植自莎翁四大悲剧之一的《哈姆雷特》，这次《满城尽带黄金甲》又直接移植自曹禺的名剧《雷雨》。凭借如此厚实良好的母本，此两部大片也应该有相当的艺术底气和审美能量了，但实际效果却一言以蔽之——“一场秀”。

　　正是由于国产大片创作主体精神的疲软和原创能力的缺失，通过砸钱、烧钱来“补血打气”，其导致的拍摄现状和镜头取向就会产生一种不尊重观众的“银幕霸权”，它可以不顾观众的欣赏逻辑、审美情趣、接受方法、观片习惯等，而将一个视觉过程硬塞给你，使观众只得无奈被动地照单全收，成为“银幕傀儡”。从《十面埋伏》、《英雄》、《无极》、《夜宴》到《满城尽带黄金甲》，均存在时空逻辑的混乱、结构推进的错位、情节设置的漏洞、人物性格的荒诞、细节演绎的失真等，有的甚至到了缺乏常识的程度。如《夜宴》中的君王，为了篡位称帝，弑兄夺嫂、血染皇冠、机关算尽，但最后仅因为皇后不爱他，自己就决然地喝下了毒酒，一命呜呼，成了“殉情圣人”。又如《满城尽带黄金甲》中的杰王子不知何时练成了金刚不败之身，在乱箭阵中全身而出，令人仿佛在看“神话”。此种“低级失误”，在为观众提供所谓超豪华的“眼球盛宴”掩饰下，也就顾不得自圆其说了。如此这般，依靠工匠式的场景、道具、营造来“锦上添花”，从而在形成“银幕霸权”的同时，也输出“审美强迫”：其一，凭借着雄厚的资金大搞前期宣传，形成舆论“攻势”；其二，在黄金档期强势推出，并占领主要院线，形成了一片独秀、一花独放，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的垄断局面；其三，高价位卖你没商量，等等。国产大片似乎都有这种重复的轮回，尽管票房一路飘红飙升，特别是这次《满城尽带黄金甲》，已赚得盆满钵满，但随之质疑四起，骂声一片。这种大片拍摄与观众反应的二律背反现象，实际上是观众对“银幕霸权”的“反抗”表现和“话语”倾吐。老托尔斯泰曾说过：“产生并支持艺术作品的社会，必须弄清楚一切自称为艺术的东西是否真是艺术。”既然大片缺乏艺术上的表现能力、创作功力、演绎魅力，那么其存在的社会载体及其公共受众就必然会“片有所病，我有所评”。

　　国产大片我们已搞了数年，但真正达到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双赢、思想水平与艺术成就双高、审美要素与娱乐元素互补的作品几乎没有。我们应当正视这个现实：国产大片依然在低水平的重复，依然在初级阶段徘徊。而且我国的大片题材单一，仍是古装片的一统天下，连严格意义上的历史片也算不上，说白了，这样就可以提供一个胡编乱造的空间。我国的影人对此应有清醒的认识，要有艺术使命感和职业意识感，深入地思考和努力地提升国产大片的创作水平。

　　（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