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少女感动一座城市

　　本报记者　梁建恕

　　冼梦雪昨晨辞世，眼角膜成功捐献

　　金陵晚报报道昨天清晨6点，记者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朦胧中接起电话，一个沉痛的声音传来：“梦雪走了！”与这个消息一道而来的是，在清晨5：15，南京市第一医院眼科的两名医生已经赶到盱眙县中医院，并且成功取出了梦雪的眼角膜，正在赶回南京的路上，在市一院，两名病人正在等待梦雪的角膜。

打来电话的是盱眙县人民医院那个要认梦雪为干女儿的刘长虹医生，听完她悲痛的转述后，记者第一时间赶赴盱眙。清晨6点的街上，淅沥的冬雨敲打着尚在沉睡的城市。

　　花朵在凌晨凋谢

　　车在雨里穿行，记者的手机一刻也没有停过，在盱眙，参与梦雪事件全过程的刘长虹医生以及梦雪的爸爸冼勇万一直与记者保持着联系，告诉记者梦雪的状况。刘长虹告诉记者，梦雪最近几天状况一直反复，时而清醒，时而昏睡。10日晚8时许，梦雪再次昏迷过去，这一次，她一直睡到了11日下午2时，清醒之后，梦雪依然如常，偶尔撑着想说话。但是到了晚上6时，梦雪突然开始抽搐，而且连续抽搐了4次。医生赶紧紧急抢救，但是到了12日凌晨时分，医生发出了抢救无望的信息。可怜的母亲张玉清自始至终手足无措地抓着女儿的手，经过医生提醒，冼勇万赶紧联系南京市红十字会。12日凌晨2：30，梦雪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凌晨4：43，南京市第一医院两名医生赶到现场，当即为梦雪实施了眼角膜摘除手术。早晨8点，冼勇万为女儿穿上了一身新衣，梦雪的遗体被送往殡仪馆。

　　殡仪馆里的悲伤

　　上午11时许，记者赶到了盱眙县殡仪馆。冼勇万孤零零地站在门口，而母亲张玉清则在一旁的大厅里坐着。眼前的张玉清让人落泪，这个瘦小的女人裹着一件军大衣，蜷缩在一张长凳上，一动不动。山坳里的殡仪馆，冷得刺骨，木制的长椅，站着便觉得了寒意。没有人惊动这个苍老的母亲，冼勇万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冼勇万知道她在等什么，“女儿在停尸房里，她只想看到女儿。”梦雪的大伯一样无助地站在风里，这个头发苍白的老人一遍一遍看着远处的丛林，那里将是梦雪的墓地。亲戚们成群结队地来了，这些朴实的乡村人安静地围在冼勇万的身边，女人们则去了张玉清那里，试图安慰她，劝她吃点东西。

　　难以告别的追悼

　　当“沉痛悼念冼梦雪”的字幕打出，当哀乐突然响起，张玉清的哭喊撕心裂肺。梦雪班里一共来了10个学生，两个男生，8个女生。女孩子们手挽着手，站在大厅里，默默地注视着花篮中央的小小石棺，“想再看她一眼，想她一路走好！”班长张伟代表全体同学说出了心底的话。哀乐声中，泪流满面。大厅里面那扇坚实的玻璃门终于开了，梦雪被缓缓推了出来。可怜的梦雪穿上了新衣，一身洁白的羽绒服，上面覆盖的是姑姑为她新买的外套，暗红的格子呢绒。依然是娇嫩的脸庞，梦雪安静地躺着，同学们冲到了前面，渴望再近一点看到她们的语文课代表。男生朱伟伟一个人脱离了集体，倔强地站到了梦雪的身边。这个梦雪生前最为要好的同学就那样死死地看着梦雪的脸，无声地哭泣。这个苦难的家庭，或许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多人来为他们的女儿送行。盱眙县委宣传部、教育局、民政局，盱城镇镇政府领导悉数到场。而为梦雪操办所有后事的竟然是他们一家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寒风里，飘散着如许洁白的挽联，“梦雪，一路走好！”

　　天堂里的梦雪

　　梦雪自患病以来，是盱眙县三位陌生人向社会发出了倡议。盱眙县文联宋树森同志全程安排了梦雪的后事，并且为梦雪主持追悼会。而他，和另外两名梦雪陌生的叔叔阿姨，共同为梦雪写了悼词：“群山肃穆，寒风哀嚎，2007年1月12日2时30分，一个花季少女在凛冽的寒风中凋谢了。一个脆弱的生命，在她15岁的人生之路画上了一个句号……梦雪，通往天堂的路上也有坎坷，你要多加小心，你安心地走吧，众多的叔叔阿姨还会一如继往地关心你的爸爸妈妈，让他们早日从失去女儿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在每年的清明节和你的纪念日，会有很多的叔叔阿姨带上你最喜欢吃的零食，最鲜艳的花篮，到你的新家，为你送上祝福。祝你在没有痛苦和烦恼的天堂里，永远盛开你灿烂美丽的笑容，祝你在天堂里平安快乐！”

　　她是盱眙的骄傲

　　昨天，盱眙县民政局副局长臧宝新告诉记者，知道梦雪的事迹后，民政部门当即决定为梦雪无偿提供一块墓地。臧宝新表示，得知冼梦雪的决定后，他觉得非常敬佩，“一个普通的学生能够有这样的想法，这是教育的光荣，更是盱眙人民的光荣。”藏宝新同时也表示，梦雪走后，民政部门会时刻关注梦雪父母的状况，如果他们生活困难，民政部门会及时启动救助体系，义不容辞地帮助梦雪的父母解决困难。盱城镇镇长张宏云更是高度评价了梦雪的举动，“据我所知，这是苏北第一例自愿捐献器官的病例，梦雪的行为说明了她本身的品德非常高尚，同时，她的行为也会对器官捐献起到一个非常重大的推动作用。冼梦雪是整个盱眙人民的骄傲，我们为盱眙有这样一个伟大的女学生感到自豪！”

　　梦雪最后的遗言

　　梦雪在死亡线上挣扎了23天，在最后半清醒半昏迷的状况下，她断断续续留下了很多话。冼勇万告诉记者，11日晚6时许，梦雪再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突然，梦雪紧紧抓住了他和妈妈的手，一只手抓一个。“紧紧地抓着，我抽都不抽不出来！”这一抓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到医生来给她打了安定。“女儿不想走，她依然眷恋这个世界，依然舍不得我们！”冼勇万痛苦地低下了头。冼勇万告诉记者，连续几天，梦雪断断续续和他们夫妻俩说了一些话，每次都只说一两句，而这些就是梦雪的遗言。1月9日“爸爸，我这次考试考了第128名，我觉得对不起你们！”1月10日“爸爸，我的鞋子在床的哪一边，我想下去走走。”1月11日“爸爸，我被人绑架了。”冼勇万知道女儿又做了梦，赶紧哄着女儿：“爸爸把绑架你的人打跑了。”“不要了，爸爸，人家也挺不容易的！”这是梦雪说的最后一句话，只到这时，她依然善良地不忍伤害任何人。

　　170只千纸鹤送梦雪

　　告别梦雪生长的地方，记者来到了相隔不过一华里的盱眙县第五中学，梦雪在这里读了一学期初一，初一下学期只上了不到两个月。正是正午，学校里零星地有一些住校生在操场打球。梦雪的教室在一楼第一间，看到记者一行人来，学生们纷纷围了过来。记者观察着这个不大的教室，梦雪的座位在正中间。一个小男生一直跟着记者，他叫朱伟伟，是梦雪生前最要好的男同学，也是梦雪的一个远方表哥。朱伟伟眼里的梦雪，善良、开朗、勤奋，而且太无私。腾梅，梦雪的女同学，她眼里的梦雪是无私的。“梦雪英语成绩最好，我的英语却不太好。开学没多久，梦雪就主动找我，跟我谈心，告诉我为什么要学习英语，怎样学习英语。在她的帮助下，我慢慢爱上了这门功课，成绩也大大提高了。”就在记者跟同学们聊天的时候，坐在最前排的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正在低头默默地叠着什么。记者走近，这个叫董欣的女孩子捧出了一塑料袋的千纸鹤。每一只纸鹤都用粉红色的彩纸折叠，有大的，也有小的。“我上个星期一开始叠的，想要送给梦雪，祝她早日康复！”可是这个祝福的礼物再也来不及送出了。女孩子默不作声，依然小心地折叠着。记者仔细数了数，一共170只美丽的千纸鹤。在其中一只纸鹤上，女孩子在正面写下了一句话：“梦雪，忘不了的友情！”反面写得是：“《宫》。”董欣告诉记者，梦雪生前最爱看的电视是韩剧《宫》，“她最喜欢里面的王子信。”

　　同学的留言

　　盱眙县第五中学初一四班的同学，在梦雪病重的时候，每个人都为她写下了一句话。从这些年轻的字里行间，记者看到的是一颗颗滚烫的心。“祝雪：希望你早日康复，大家都很想念你。坚强一点，克服困难，我们陪你一起走到最后。”——包西“希望雪儿早日回到学校，与大家一起完成学业。同时说声，生日快乐。我们永远支持你，等你的好消息。”——陈星“祝梦雪早日回到学校，别忘了，到时候我就是你的竞争对手。”——黄小荣“一祝：你已过的生日，说声生日快乐；二祝，在你住院治疗期间，不论遇到怎样的困难都要坚强克服，我们都希望你早点回来！”——朱伟伟

　　记者手记：生命的最后依然是阳光

　　接到过太多关于绝症病人的线索，每个病人都同样的悲惨，同样的让人难过。但是，冼梦雪不一样。她要捐献器官的想法让我感动，但促使我最终决定去做这个新闻的原因，是她只有15岁。去之前，我已经做好了面对绝症病人的准备。可是当我真的坐到她身边的时候，感受到的竟然是温暖，是阳光。肿瘤已经扩散到了全身，眼睛已经失明，背部早已溃烂，可是冼梦雪迎接我的却是一个灿烂的微笑。她睁着美丽的眼睛，一直微笑着跟我说想上学，想考试，想去英国，想做外交官。可是，在阳光中，我看到了冼梦雪微微皱着眉头，双腿紧缩。“疼的！”她的爸爸说出了真相。当医生找了10分钟之久也无法找到她静脉的时候，她才真的是那个忍受着剧痛的病人。刘长虹每天下午5点下班之后总是要去看她的，她摸准了规律，只要她清醒着，5点一过，她就把笑容挂在脸上。任凭别人揪心的疼痛。包括我，每一个见过梦雪的人，都是温暖的。在弥留时，她趁着最清醒的时候说出了患病以来最为清晰的话：“我要捐献所有器官！”持续6天的跟踪采访，尽管最终大家都在哭泣，可是每一个说起她的人，都带着向往，都带着骄傲。尽管，她走得太早，可是一定会有很多人记住她。至少，我不会忘记！

　　梦长大的地方

　　在等待遗体告别的间隙，记者来到了冼梦雪的家。梦雪家离县政府不远，在一片村庄的中间，冼勇万指了指一间孤零零的三间砖房，这就是梦雪生活了15年的地方。

　　仅有两只老母鸡

　　冼勇万摸出钥匙打开尘封的房门，家里仅有的两只母鸡应声冲了出来，可是家里已经没有一粒粮食来喂鸡了。上茬的收成还没进家门就被卖了精光，那时正是梦雪病重需要用钱的时候。走进房间，一股阴冷扑面而来，冼勇万指着左面的白墙告诉记者，这里原本贴满了梦雪的奖状，多达几十张，可是因为漏雨，奖状都被淋湿了，冼勇万赶紧把奖状揭了下来，于是留下一面斑驳的白墙。冼勇万盯着这面墙，独自愣着神。

　　I　LOVE　YOU！

　　左边就是梦雪的房间了。推开门，一样的清冷，可是心里涌起的却是无限的温暖。梦雪的小床也是离开墙体的，因为屋顶也在漏雨。可是梦雪的床上整齐地叠着两床粉红色的棉被，床头边码放的是梦雪的课本，两尺多高的课本和作业本。在梦雪的房间里，记者再次看到了五颜六色的奖状，一共13张，是没有被雨水淋过的。每一张奖状记录着梦雪一步步长大的过程，冼勇万盯着奖状：“什么都舍得，舍不得这些奖状！”记者意外地看到了一张梦雪生前的大幅彩照，一身短打的牛仔，美丽而清澈的笑脸，背景上一把夸张的吉他，跳动着少女般明媚的音符。冼勇万告诉记者，这是梦雪在南京做手术时，一个照相馆免费为梦雪照的，这是梦雪一生中最漂亮的照片，也是梦雪最后一张照片。送梦雪走的时候，冼勇万便用这张照片作为梦雪的遗像。在一张凳子上，还摆放着一本相册，冼勇万说这是女儿的相册。可是打开来，梦雪的照片却只有两张，其他都是同学的。记者意外地在相册上发现了梦雪的依稀心思。相册的扉页上围着四角贴着5张潘玮柏的大头贴，中间的空白里，梦雪用蓝色圆珠笔写着大大的“ILOVEYOU！”

　　两个玩具

　　女孩子的房间，记者试图寻找一些女孩的痕迹，比如化妆品，比如镜子，比如抱抱熊，比如五彩斑斓的偶像图画。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梦雪的房间除了自己的床和书之外，一样拥挤着家里七零八落的物件。临出门前，冼勇万突然拍了拍头：“梦雪有玩具的！”说完折进屋里，在一个橱子的最深处拿出了两样包装完好的礼物来。“这是梦雪住院时，她的同学送给她的，她长这么大，只拥有过这两样玩具。”打开来，是一个深蓝色的琉璃海豚，还有一个贝壳花篮。海豚摸上去冰冷刺骨，贝壳的花篮连包装袋还没撕过，梦雪显然从来没有碰过。不过是玩具，可是梦雪却将它们藏进了家里唯一的角落。因为太过珍爱吧，因为从未拥有过，又或许，梦雪始终想要等到回来之后再仔细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