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田埂尽头

　　头天夜里就下起了雨，早晨仍在下着，我有些慵懒。看了看马大哥发来的短信，说他要离开海南了，临走前想到琼东的一个乡村小学去一趟，给孩子们的学习用具买了一车，总得抽个时间送下去的。

　　从八点开始出发，中午到了村口，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打转，越挣扎陷得越深。

　　“过了这片田埂就是学校了。”马大哥说。稻田里秋风斜吹，收割前的稻谷在雨中垂着头，雨不能再大了，要不就毁了庄稼人这一季的收成。

　　到了村小学，小学门前插着国旗，塑料水桶在校园的篱笆上挂着，学生们下了课就得帮着家里干活。校长站在门口候客，听得车轮声，学生都探了头往外观看。课室不多，几间散漫低矮的瓦房，墙面都斑驳，墙根儿凿开了几个洞，到了冬天，风都从脚下开始侵袭的吧。正是上课时间，教室里书声有韵，都透着明朗的底气。

　　有两个老师从教室里出来，头低着，马大哥握了他们的手，问学生的情况，两人声音都低，在风里一吹就没了影。放学前，校长让学生按班级排了队，井然有序地从马大哥手中领取他们的礼物。村里人听说了消息，都跑到学校来，在篱笆外看热闹。不知谁放了一通鞭炮，响声在懒洋洋的秋雨中闷响，烟散不开，在篱笆前打滚。这些年，种田不再有盈余，这山里的庄家人都为孩子上学发愁，见了别人对自己孩子的好，就用放鞭炮这样强烈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感恩。

　　学生陆续离去，马大哥把捐赠给学校的三万元的存折交到校长手里，校长铺了白纸，把这三万元要用的途径都写在白纸上，签了名字，双手郑重地捧给马大哥。校长有些老了，手上老茧纵横，他在这个学校里待了很多年，有一阵子学校的课停了，他心里就空落落的，白天去田里干活，心里惦着学校的窗户关了没关，有没有学生忽然回来。

　　校长是外乡人，当年下放到了这村里，就踩着田埂走过来的。校长的父亲告诉他，这是一个山雀都不愿做窝的地方，田埂的尽头没有声音。但校长却在这村里做了窝。到村里的第三天，校长就下地插秧了，校长说，庄稼人的赤足在田埂上也是有声音的。

　　赤着脚从家里出来的校长，细皮的手掌被秧苗割成了纵横的图腾，初结茧的脚掌被奇特的土石调侃得三瘸两跳。但瘸着瘸着，校长就对这土石有了亲近，再后来就在这村里成了家。

　　初进村里教书，学生都喜欢和年轻的校长说话，笑声清清落落，是烂漫的春天的吵嚷。校长的学生一茬接一茬地长大了，有一些走出村庄，去了城里打工，几年也得不到一个音讯。有的早早就在村里结了婚，重复着祖辈们日复一日的劳作。

　　校长和马大哥坐在升旗台的两端说话，校园静寂，雨后的阳光温暖柔软，远处的田埂上站着许多人。校长说是村民出来挖土填路，雨后的坑洼太深，怕磕坏了马大哥的车。村民们都绾着裤腿，撸了衣袖。男人躬腰铲土搬石，女人扁担压在肩上，两个箩筐前后晃动，远远地在田埂上摆成了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