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r怪物

　　(1）

　　“无论时间过去多么久，我永远也忘不了黑暗之中那可怕的一幕，即使在睡梦中，我也能够清楚地听到那瘆人的啜饮声。

　　“残暴的侵袭之下，女孩的手足痛苦地痉挛抽搐着，那咕嘟咕嘟的声音无所不在，随着这可怕的吸食声，空气中迅速充斥着一种腥膻的味道，那腥膻的气味引发了我生理上的强烈排斥。

　　“目睹着这空前残暴而邪恶的一幕，我只能紧紧地捂住小萍的嘴巴，和她一起在恐惧之中瑟瑟颤抖，听任这贪婪的啜饮声侵凌着我们心智。没多久，那个女孩子突然手脚一摊，再也无力挣扎了。邪物似乎很满意地喷了一个响鼻，把几滴黏液溅到我的脸上。多足的怪物在移动着它的液压节肢，我看到另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也被拖了过来，恶魔的盛宴又开始了。

　　“咕嘟咕嘟的啜饮声又刺耳地响了起来，整幢办公楼里到处弥漫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被摧残的女孩子在这真切的噩梦中挣扎着，啜泣着，而我的身体仍然是动弹不得，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听着那刺耳的啜饮声充斥了整个世界。

　　“啜饮之声突然停了下来，霎时间我心惊胆裂。怪物察觉到了我近在咫尺，一定是这样，两只在黑暗之中泛着碧绿荧光的怪睛向我逼视过来。惊怖之中我猛地跳起来，背着小萍向着董事长的办公室狂奔过去，但这种奔逃只是一种本能，我猜想杜宏远的办公室门早已上了锁，不等我弄开门就会被怪物追上，怪物那众多的足趾正不慌不忙地向这边踱过来，我已经完了，但我仍然在疯狂地向前奔跑。

　　“而更难置信的是，董事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最不可思议的是还有昏暗的光线从里边透射出来。狂喜之下，我的速度超越了人体体能的极限，一头冲进了门里，一进门，我就被地面上的一堆破布绊倒了，把小萍摔得痛叫一声，跌在地上。而我根本什么也顾不上，动作迅捷如闪电，飞快地把门锁死了。

　　“我慢慢退后几步，喘息稍定，这才顾得上看看脚下将我绊倒的破布。那哪里是什么破布，而是两个警卫，他们死尸一样摊开手脚躺在地毯上，青灰色的脸上泛着黑色的死气。怪不得我们在一楼找不到他们，原来他们和那几个女孩一样，也早已沦为了怪物的美食。我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这两个警卫的头顶，一点不错，在他们头顶上各有一个很小的孔洞，不是用心地寻找根本不会注意到。

　　“明天早晨，他们会从噩梦中醒来，对他们来说，今天夜里所感受到的一切不过是个噩梦，一个为邪恶的意象与影音所充斥的噩梦。

　　“我快步走到杜董的那张老板台前，想找到通往阳台的钥匙，我看到杜董从不离身的黑皮包放在老板台上，不由得一怔。而后，老板台上的一杯茶让我的眼睛倏然睁大。

　　“那是一杯兀自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水，清新的茶叶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茶沏得正酽，茶香袅袅、热气氤氲，沏的是杜董最喜欢的大红袍。

　　“我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杜董的办公室里有人！

　　“我快速地寻找了一遍，可是除了那两个昏睡不醒的保安，只有我和小萍两个人。我困惑地走到老板台前看了一下那杯茶，霎时间只觉得汗毛倒竖。

　　“茶杯的边沿，留着一圈乳白膏液残汁形成的唇印。

　　“天哪，在这里喝茶的，竟然是那只恐怖的怪物！

　　“那只邪恶的怪物究竟是什么？呆呆地望着那只茶杯，我心里的恐惧已经到了极点。

　　“我真的无法想象，一只多足的、浑身上下长满毒刺的爬虫能够坐在这张气派的老板台后面，优哉优哉地品着香茗的情景，那简直太诡异了。

　　“就在我心惊胆裂的时候，怪物在门外愤怒地咆哮着，门板被抓得吱吱直响，吓得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怪叫，紧紧地和小萍抱在一起。

　　“我的目光迅速转向窗外。窗外是一座阳台，打破这扇窗户，就打破了这个封闭的世界。

　　“我操起一把椅子，狠狠地向窗户上的玻璃砸去，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带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效果，而我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怪物已经破门而入。

　　“我连怪物的样子都没有看清，就顺势将椅子狠狠地砸了过去。而后抓住小萍，大叫一声，走，我们到阳台上去！

　　“阳台上的空间很大，架设着数不清的管道和广告牌，清冷的夜风掠过我们的头发，我拉着小萍跌跌撞撞地在管道中奔跑着，跑了很远，我回头望了望，眼睛所看到的东西让我呆住了。

　　“杜董的办公室里，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正向这边注目着，他的身影略有几分迟疑不决。我晃晃头，继续拉着小萍向前跑，越跑越快，一直跑到一扇门前，然后我们从那扇门里又钻进了大楼，并沿着楼梯飞步下楼，那边是另外一家公司，我们从他们的门里溜了出去。

　　“我们逃回了家，一进门小萍就瘫倒在床上，我也同样的心力交瘁，两人衣服也没换，便趴在床上昏昏地睡了过去。我的睡眠状态一向很好，入睡快、睡眠程度深，但稍有动静，就会立即清醒过来，那天夜里我就是这样突然在一阵心理的悸动中醒来了。我睁开眼，心脏怦怦地狂跳着，听着耳边小萍香甜的酣睡声，“浑身的肌肉僵硬、汗毛倒竖，有什么危险正向我逼近！

　　“难道，我们睡觉前没有关好房门，被人偷偷溜进来了？

　　“事情远比我料想得更为恐怖，客厅里有着无数只脚骚动不安，卧室的门无声无息地被推开了，一种令人心悸的腥膻气息迅速充斥了狭小的卧室。

　　“这是出现在公司楼里的那只怪物，它竟然出现在了我的家里！”

　　(2）

　　“它究竟是怎么跟上我们的？在我们驱车穿越长街，向着自己家所在方向疾驶的时候，难道说怪物也蹒跚着它那数不清的液压肢节足，在都市的公路上一路狂奔不成？如果要是这样的话，那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情势危机，不及多想，那东西已经在拱卧室的门了。我猛地一滚，顺势抱住仍然在熟睡状态之中的小萍，跌到床下，同时背倚墙壁，双脚猛力一蹬那张宽大的双人床。双人床轰哗一声，被推得迎门撞了过去，砰的一声，将卧室门顶住。房门迅速关上的时候将那东西已经伸进来的部分肢体夹住，那东西分明是感受到了暴怒与痛疼，客厅响起惊天动地的几翻杯碎声，那是怪物因为痛苦而拼命地蜷缩身体所带来的震动。

　　“床推过去之后，我更不犹豫，跳起来扳倒靠墙壁的立柜，抵在门上，然后我颤抖着，用手在墙壁上摸索，想打开电灯。

　　“开关揿动，但房间里仍然是黑糊糊的。黑暗！那邪物所到之处，我们面对的只有黑暗。

　　“小萍醒了，我急忙俯身拍了拍她的头，想让她安静下来，我的手碰到她的头发……天，我摸到的是什么？粗硬的体毛，泛着腥臭黏液的皮层，手感让人厌恶的触角……这竟然是那只可怕的怪物，是它缠住了我。而小萍惊恐的惨叫，无力而软弱的悲鸣，正丝丝缕缕地从客厅里传进来。

　　“这只怪物什么时候掳走的小萍？难道说在我熟睡的状态之中，它已经进来过卧室里边并从我的身边将小萍掳走了吗？

　　“我无暇多想，急切间向着床头柜方向翻倒过去，我只能翻倒，怪物的强大力量根本不是我能够抗拒的，我倒在地上，颤抖的手迅速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那里边放着我一只老式的军刺……军刺，我抓住了它，却抓在冰冷锋利的刃芒上，手被割破，鲜血流了出来，鲜血激起了我心中的野性，对着黑暗中的那只怪物，我一刀戳了过去。

　　“怪物受痛，缠在我身上的触角猛烈地抽搐起来，那巨大的力气几乎要把我拦腰挟断，我咬紧牙关，大声地咒骂着，用这种机械的咒骂激励我自己，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黏稠的汁液随着我的刀刃起落不时地喷溅开来，那液体带有强烈的腐蚀性，被溅到的部位隐隐作痛。

　　“怪物也愤怒了，它一边死死地缠住我，一边将一条炽热的触角顺着我的脊背蛇一样地爬上我的头顶，触角所过之处，像蜗牛爬行留下的一条涎液一样，分泌出毒性强烈的酸剂，将我的脊背腐蚀出一条皮肉绽开的深深血痕。那剧痛的感觉，如同一柄烧得通红的铁锥，在我身体上恣意地游走。

　　“那炽热的触手蠕动着伸到我的头顶，霎时间我狼一样地狂叫起来，这触手所分泌出来的毒性黏液，将会像强酸腐蚀纤维一样将我坚硬的头顶腐蚀得酥软松脆，届时不等怪物来吸吮，我的脑液就会在体压之下喷泉一样冲出颅骨。

　　“我疯狂地吼叫着，毫无理性地怒骂着，在最后的绝望之中徒劳地拼争着。我已经彻底绝望了，不再对自己抱有信心，支撑我的只有生命的本能。突然，窗外边有一辆行过的汽车把大灯照了进来，缠在我身上的力量霎时间弱了，我心中顿时狂喜，这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它害怕光明，它的邪恶力量在光明照射之下，就像烈日下的冰川，会迅速地消融于无形。

　　“我急忙掏出打火机，点燃之后顺手烧着床单，浓黑的烟迅速升腾起来，那怪物逃窜的速度迅如闪电，还没有等我意识到它的溃退，它已经蹿到门前，撞开立柜和双人床，从门缝里飞快地逃逸了。

　　“当那东西穿门而出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了它的形态，霎时间我呆若木鸡。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样子？在此之前我曾做过种种可怕的猜测，我疑心它是巨大的毛毛虫，身上生满了令人恐怖的毒刺；我怀疑它是体形惊人的大蜈蚣，生长着吮吸人脑汁液的恐怖器官；我感觉它是从水族馆里逃出来的大章鱼，那带有邪恶吸盘的触手曾经两度缠住了我；我判断它是生活在阴暗之中的毒蜘蛛，喷射出粘状的液汁缠死它的猎物。我甚而至于疑心这东西是以上四者的合成，因为它所带给我们的恐怖远远超过上述四者的任何一种。

　　“但无论它是什么，都一定生长着遍体的毒刺，分泌着酸性的强腐蚀剂，有着瘆人的触角和强力的吸盘，此外就是数不清的液压肢节足，所有这些可怕的组织，都曾经带给我绝顶的震骇与惊怖，并差一点将我拖入绝境。

　　“但是，我看到的却比想象中的更为诡异。

　　“那东西，它竟然是一个人。

　　“当火光燃烧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一团白花花的皮肉蠕动着穿门而逃，那千真万确的是一个人，一个长了一身肥肉的人。

　　“但是，一个人怎么可能生出毒刺触角以及吸盘？人怎么会生长出数不清的液压肢节足？

　　“我一时惊得呆了，立柜翻倒时竟也不知躲闪，沉重的立柜砸在我的身上，我没有防备，被砸在下面，等我推开立柜，追到客厅里的时候，只见到房门大开，客厅里狼藉一片，所有易碎的器皿都成了碎片，地面上还留着一团团散发着浓烈腥臭的黏液。

　　“我茫然四顾，脑子里乱成一团，脚腕上、小腿上、脊背上，怪物的触手爬过的地方锥心地剧痛，我伸手摸了一下，触手所至，毒液漫入我的指尖，强烈的腐蚀痛得我嘶叫一声，猛然醒悟过来，小萍呢？

　　“而小萍，她已经不见了，怪物逃走之前挟走了她。

　　“我悲愤难抑，狂吼一声追了出去，一直追到消防通道的楼梯口，听到下面疾速奔行的脚步声和小萍失神的啜泣声，我疯了一样的往下追，一口气跑了十几层楼，但是小萍的啜泣声越来越微弱，当我追到楼下的时候，借着街边的灯光，我看得清清楚楚，远远的，一个人正背负着昏迷不醒的小萍飞快地奔跑着。

　　我咆哮一声，立即追赶了过去。那个人影跑进了地下车库，我也随之追入。

　　“车库里，所有的车位都停着车，四周静悄悄、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地面上，显得是那么的孤独无助，凄冷而又凄惶。

　　“那个人——或者是那个怪物，它躲在了什么地方？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不放过一点异动，突然，一道强烈的光线射来，刺得我眼睛一片昏花，瞳仁被强光刺伤，耳边只听到一阵轿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辆车向我疯狂地撞了过来。

　　“我就地一滚，滚进两辆轿车的空隙之中，然后猛抬头，恰好看到一辆黑色的大奔冲出了车库，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但那已经足够了。

　　“我失神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心里充斥着无望的悲哀与惊恐。那辆车，是公司董事长杜宏远的私家车。”

　　(3）

　　“那一夜的天空，黑暗得似乎要跌落下来，几星迷茫的星光，微弱而黯淡。

　　“我在车库里呆呆地坐了好久，才吃力地爬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回自己的家里，一个人呆呆地躺在沙发上，想想清楚这一夜所发生的离奇恐怖的事情。但我的脑子太乱了，过度的刺激与惊骇，已经使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像死尸一样，静静地等待着。

　　“电话铃响了起来，我立即抓起电话，把话筒拿到耳边，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话筒里，先是一阵哧哧的笑声，然后杜宏远说话了：‘你终于还是看清楚我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拿着话筒的手，猛烈地哆嗦了起来。

　　“杜宏远又哧哧地笑了起来：‘你看清楚也没用了，太晚了，黄萍已经在我的手里了，如果你敢把事情张扬出去，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我开口了，声音嘶哑而晦涩：‘你是怎么做到的？’

　　“杜宏远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我重复道：‘你是怎么变形为一只怪兽的？’

　　“杜宏远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怪兽，只看你是否有能力把它释放出来罢了，赵卓，你也不例外。’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杜宏远压低声音，像是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样说道：‘释放，赵卓，释放你心里的黑暗，想一想远古时代那些嗜血的巨大爬虫吧，它们生长着可怕的毒刺，分泌着腐蚀性的黏液，喷射着硫磺和烈焰，横行海陆无可抵御，它们和我们的基因的区别还不到千万分之一，只要你愿意改变你自己一点点，你就会发现你自己具备了强大的能力。’

　　“我尽量提起精神，说道：‘这么说，你是将自己心中的怪兽具象化了，让它成为了一个现实的存在？’

　　“杜宏远大笑：‘这并不难做到，你已经见识过了。’

　　“我萎靡不振地说道：‘我还是觉得做一个人更好一些。’

　　“杜宏远冷笑一声：‘所以你失败了，黄萍落到了我的手里。’

　　“我的呼吸忽然沉重起来：‘把小萍还给我，我不追究你。’

　　“杜宏远的声音透出几分讶异：‘你在说什么梦话，赵卓？’

　　“我怒声吼道：‘杜宏远，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杜宏远满不以为意地呸了一口：‘赵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我眉头皱起来：‘什么交易？’

　　“杜宏远道：‘我准备再开一家子公司，缺一个总裁，我看你还是比较合适的，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我冷笑一声：‘想收买我吗？’

　　“杜宏远纵声长笑：‘你觉得在这种情形下，我会这么愚笨吗？’

　　“我闷哼一声：‘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杜宏远狡诈地阴笑着：‘你可以按你的方式去理解。’

　　“我默然。

　　“杜宏远继续说道：‘先这么说定了，别做蠢事，否则你会为黄萍带来天大的麻烦的，你不希望为她带来痛苦和不幸是不是？明天——不，等一会儿你到公司我的办公室里来，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扔下电话，我跳了起来，将一柄轻型消防斧藏在衣服里，再拿了一支手电筒，立即动身了。半个小时以后到了公司，那幢楼仍然是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灯光，但是门却敞开着，我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前去，打开手电筒，步子沉稳地向楼上走去，楼上有清晰的女人啜泣声传来，我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小萍的声音，但是那微弱无助的悲泣让我心慌意乱。

　　“我甩甩头，继续向上走，黑暗之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向我扑来，我急忙一闪，只听到一阵吃吃的怪笑，有一只四足动物在我的斧子劈过去之前拖着长长的尾巴飞快地逃掉了。我循着那只动物的声音一直向前追，那东西逃进了六楼杜宏远的办公室，我也随之冲了进去。第[1][2][3][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