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雪莲

　　自始至终在下雪。剧组离开索县，向甘达方向前行，天一直在下雪。军团的卡车把我们颠得头昏脑涨的。说是剧组，其实就三人，摄影“眼镜”、导演石头和文学编辑我。

　　石头在西藏住了三年。有人说光看见他整天拎着酒瓶子在拉萨的大街上转悠，晒太阳或者逗女人，却没人知道他对这高原的深情。

　　从那曲开始，“眼镜”就一直在流鼻血，到了甘达还在流。藏北高原被铅灰色棉絮般的冬天锁住啦，军用卡车扔下我们后，摇头摆尾地驰向高原深沉的怀抱。

　　在扎西才旺的石头屋子里，我们一同坐到了温暖的篝火旁。我们喝了很多米酒，温暖得甚至能听到血流澎湃的声音。“眼镜”两个鼻孔塞着纸，还手舞足蹈地要唱歌。央宗给我们倒酒，她身上的环佩饰器叮咚叮咚地响，总好像是谁在笑。央宗细密的小辫子碰到过我，我清楚地看见，黑发中间夹着金色的彩线。

　　扎西说，这是我女儿。她是天上的雪莲呢。

　　石头说，央宗是他见到的最漂亮的姑娘。嘿嘿，盛开的雪莲呵。

　　央宗就躲起来啦，不再出来。

　　第二天早晨，军用卡车来接我们，匆忙离开时，听见央宗尖着嗓子喊我们，不太清楚的汉语。她站在屋顶上，正在扫雪，缤纷的雪花还在身边飘呢。央宗喊：“你们早点回来呵，我等你们的。”汽车渐行渐远的时候，央宗在雪花中的动作，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像轻盈的舞蹈一样美。

　　晚上回来，我们都累得筋疲力尽。没人注意扎西阴沉的脸。

　　再次围在篝火边的时候，扎西说，央宗死了，从屋顶上掉下来了。

　　我紧盯着燃烧的火焰，那分明是一只挥舞召唤的手。扎西说，她说过了要等你们的……

　　为了赶周期，石头决定和我先返回索县，“眼镜”则留下来拍央宗的葬礼。

　　在索县忙了两天后，“眼镜”回来啦，他的鼻血出人意料地不流啦。他只是不停地抽烟，石头问他，也不说话。直到半夜，“眼镜”把我和石头从睡梦中硬拉起来，他告诉我们说，央宗是火葬，他一直守在一边拍，从下午烧到深夜……第二天一早，他突然在火堆边被雪水打湿了的灰烬上，看见了一个婴儿的小脚印，很清楚，是向前走的……他告诉了扎西。扎西说，她是天上的雪莲呢。

　　到了拉萨后，我们在电视台看样带，“眼镜”说的那些都没有看到，录像带里满是雪花。可索县之夜，让我们三人永难忘记。石头说索县的别名叫赞丹雪，我们都记住啦。后来，随便翻书一查，那一天，正是节气中的“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