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命运大推演

　　是否需要一座超级豪华的大监狱

　　文/黄惊涛

　　mangazine·名牌：以陈水扁的“国务机要费案”和马英九的“特别费案”为代表的一系列案子，会不会演化到当年意大利那样的局面？

　　南方朔：马英九的“特别费案”，主要是制度上的问题。这个“特别费”制度，是因为原来台湾的公务员薪水都很低，于是在几十年前就出台了一项“特别费”的制度，一半是需要发票来报销的，另一半可以打入自己的账户，这其实是变相的加薪。这虽然是一个坏习惯，可是这个坏习惯还是可以被谅解的。

　　不过随着时代的转变，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政府”，都还没有一种道德上和法律上的自觉，而民进党知道首长的特支费里面有一些问题是可以拿来讨论的，于是他们就拿出来大炒特炒。而台湾人面对特别费这件事，一般有两种立场：一种是出于一种体认、了解的心情，认为这些事情可以就此算了；而另一种立场就是要办马英九的话，那就把6500位首长也全部办了，如果是这样，那么台湾确实需要一座超级豪华的大监狱。

　　mangazine·名牌：马英九爆出“特别费案”，对他个人和国民党来说可能是一种伤害，但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从这件事情所暴露出的制度陷阱和制度缺陷的问题，会使得大家都去思考制度调整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是不是一件好事情？

　　南方朔：这个案子演变到现在，“立法院”已经出来一个提案，说以后这些特别费不再进入当事人的个人账户，全部都要有单据才能报销，这个基本的方向已经确定了。

　　mangazine·名牌：那对那些首长会不会起到警示的效果，觉得以后自己在这个方面要注意了，既不要掉入制度的陷阱，也应该在操守上有更大的自觉？另外，马英九和陈水扁的案子，会不会促使台湾出现像意大利那样的“净手运动”，以带来政坛结构性的改造或重组？

　　南方朔：马英九的这个案子，跟意大利1992年的贪腐案在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在这个事情上马英九也许是受伤了，但是会不会带来马英九形象的破产呢，我看还不至于。只要理解这个制度的起源，理解他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或者只是不够警觉，而且台湾的行政单位也没有自己去进行制度调整。当所有的人都去权衡轻重，知道当我们去搞马英九，结果发现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之后，这个事情就会变成炒作一下也就完了。

　　“特别费案”可能不会闹得不可收拾，但是陈水扁的“国务机要费案”大概是不可收拾的。民进党以前是以清廉形象来作为自己诉求的，可是这几年民进党的贪污很厉害，当一个政府贪腐太离谱的时候，就会从老百姓那里得到惩罚。从这一点上来说，这又是跟意大利的那些案子有点像。当一个政府贪污太厉害的时候，老百姓就会把你丢掉。

红色点燃了民众的激情，红色的海洋却沉不了陈水扁权力的航船。

　　不再仅仅从权力归属的角度

　　来看问题mangazine·名牌：你认为台湾的2006年是一个“崩坏之年”，但是正好这一年倒扁运动中又提出了“礼义廉耻”的社会道德价值，这是不是又说明在“礼崩乐坏”之时却又出现了重塑社会道德价值的努力？

　　南方朔：2006年是台湾整个社会的混乱程度越来越高的一年，很多政治阴暗面都被大家看到了。它的坏的一面，就是台湾的民进党当局已经腐化到了极点，当它的前途不被看好的时候，它就会更加地无所不为。根据我对民进党的了解，我知道当他们知道自己的政权已经不稳固的时候，就会无所不用其极。2004年的“3·19”枪击案就是一个例子。为了政权，民进党有时候就会不择手段，这是我最担心的。

　　mangazine·名牌：这一年对于台湾来说可能是很不平静，但是它里面是不是又蕴含了一些新的生机？比如，这一年与2000年的政党轮替相比较，在民众的内心出现了对更深入的问题的思考？

　　南方朔：相对于2000年来说，2006年是台湾民众在认知上的一个大改变。2000年的“大选”，即便是那些没有投票给陈水扁的人，也认为既然国民党已经做了50年，那么换一个人来做做也是可以接受的。那时候大家对未来的心态是乐观的。但是这种乐观的情绪在过去的这几年里越来越被瓦解，而2006年就是面临最大瓦解的一年。民进党发生了那么多的弊案，这让台湾人对民主政治更具体的部分更加重视起来。民主政治不是简单地来轮流坐庄，假如民主政治不是越来越清廉，政府不是越来越能干，那么换来换去有什么意义呢？我认为台湾的老百姓现在正在思考这些最基本的问题。

　　mangazine·名牌：从这两年的对比中，是不是可以这样来认识：民主深化的过程也是国民认识深化的过程？相对于2000年单纯换人做的标准，是不是发展到已经确定了一个更加具体而鲜明的标准，比如清廉？

　　南方朔：一种民主的发展，人们首先都是看表面。当问题出现以后，人们才会越看越深。以前台湾人从来不会去理会民主的条件、政府的能力、政党的是非等种种因素，只要不满意，就只会用选票来换人。原来大家都是从表面来看问题的。可是从2005年底到2006年这段时间，台湾人开始看根本的问题了，就是我们需要的统治者是不是要更加有能力，要更加有是非、更加清正廉洁？这些新的标准正在慢慢出现。倒扁运动中有一个口号叫“礼义廉耻”，我觉得他们尤其是把“耻”提出来，这是非常重要的。明末清初的顾炎武曾经说过，“礼义廉耻”中最重要的不是“礼义廉”，而是“耻”。台湾人开始注重“耻”，这是很有意思的。

　　不再仅仅从权力归属的角度来看问题，这说明台湾的发展开始往深刻的方向在追究了。这是一个民主社会很重要的关键点。如果一个民主社会不去看到那些更根本的制度和价值，那就是不深刻。这一年，也是民主教育的一年。

这是对陈水扁击出的重拳，也是对他政治人格的鄙视。

　　倒扁运动是一场道德重建运动

　　mangazine·名牌：持续数月的倒扁运动场面如此之大，施明德先生又是如此之坚持，这对台湾的社会人心有多大的震撼作用？而从制度上来说，会不会带来对一些政治结构的改造，比如说“双首长制”的出现，比如说去落实一些有利于限制权力的政治原则？

　　南方朔：我更愿意把倒扁运动看成是一次道德的重建运动，而不是把它看成是能对体制带来大改变的政治运动。因为这次运动跟任何政党没有关系，它就算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其他的政党也未必能接受。可是它提出的“礼义廉耻”的这部分，不管是对谁而言，都是很根本的部分，这对台湾社会是很有影响力的。如果要把这场运动看成是台湾新道德价值的出发，这是可以成立的。

　　mangazine·名牌：倒扁运动能够持续如此之久，这反映了目前台湾社会和台湾人内心怎样的一种状况？

　　南方朔：坦白来说，一个社会的经济状况很好，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很好，反贪污的问题是闹不大的。台湾的反贪腐之所以闹这么大，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有些贪污行为简直是太离谱，一方面也与台湾这些年来经济状况不好有密切的关系。当人民看到自己这么穷，而他们却天天在贪污，那种内心的不平感就会更加深化。

　　中国人其实是不怎么讲是非观念的，但是他们会讲一条原则，那就是你既然要拿非分之钱，那么你就应该多做一些事情。你又没有能力，你又很贪污，那么你的贪污就更不可以原谅了，所以台湾社会才会有那么大的波澜。

　　其实“崩坏”的不仅仅是2006年，我认为2007年、2008年以至更长的一段时间，都会是台湾的“崩坏之年”。从2006年到2008年还有几场大的选举，那些权谋的东西都会出来，一直到2008年，台湾的政治剧场都会上演这种戏的。

　　不欢迎动乱的工商社会

　　mangazine·名牌：台湾的社会显示出了一种张力，这次政治的稳定性也经受住了考验，那么是什么样的一些原则，大家什么样的一些共识，使得台湾的社会处于一种稳定性的框架？

　　南方朔：台湾基本上是一个不喜欢动乱的社会。原因在于任何一个工商社会必然会不欢迎动乱。工商社会跟农业社会不一样，在农业社会，革命对老百姓来说是最好的，只要一革命，农民就不用交税了。开句玩笑说，在农业社会，天下越乱，对老百姓就越好，只要没有土匪就行了。可是工商社会不同，只要一乱，大家马上就不能过日子了。

　　在台湾社会里，人们大多有一种要求稳定的心情，平时只要在台北这样的大都市稍微有一点示威，大家心里立即就会七上八下的。随着台湾工商社会的形成，台湾民众对稳定的要求会更增加，稳定压倒一切。这个时候，如果要出现革命，台湾人民就不会太接受。

　　mangazine·名牌：这是否也跟这次参与的人属于中产阶级，又是处于台北这样一个大都市，以及倒扁总部施明德先生坚持非暴力原则以及他始终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有关系？

　　南方朔：这次运动不说参与的人大多属于中产阶级，倒扁总部里的人很大程度上也都是属于中产阶级的，只有几个是搞群众运动出身的看起来比较凶。这些比较凶的人也曾经有过“准暴力”一说，可是在台湾，你只要一提到“暴力”这个词大家就不高兴。所以他们里面的激进派一直出不了头，而且媒体也不支持，这跟施明德个人也有关系。

　　对于街头政治，马克思讲得最清楚，他说当年的法国大革命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巴黎有一堆退伍军人即所谓的“流氓无产阶级”。当一堆“流氓无产阶级”加一群失业者、妓女和外来者联合在一起时，这就造成了法国大革命一发而不可收的局面。如果一个社会大家都是中产阶级，或者是“在地人”的话，那么大家都倾向于一种改革运动。在台北市，参与的基本上是家庭主妇、退休老人、辣妹等等，这种组合，使它没有那种很明显的“流氓无产阶级”的特性，这很难对社会造成大动乱。

(责任编辑：曾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