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回家过年，祖祖辈辈，不知传了多少代。
不论路途多远，不论天气多寒，也不论回家有多难，回家过年的心却不会改变。对于我们中国人，过年，过的就是团圆。可要想和家人团聚，你得先过“回家”这一关。
我，标准的中国人——异乡的游子，恋家的情结。毕业后，我到大连工作，家乡在黑龙江的一个小镇。过年回家，坐飞机？没有。乘火车？无票。客车？危险系数大且不说，还要换乘三次车。可家还是要回的。一连在火车站蹲了几个“子夜”还是两手空空。最后只好“铤而走险”——尽管父母一再叮嘱“千万别做客车，冰天雪地，超载拉客，这几天新闻总报道客车事故……”
平时，大连到哈尔滨的客车票票价是卧铺180元，座票80元，可如今一律涨至280元。这还不能犹豫，不然花380元也买不到。我还挺幸运，花了280元弄到了一张卧铺，中间最后一排下铺。乘务员告诉我晚上6点半发车，明早6点就到哈尔滨了……
不多想了，好好睡上一觉。到了哈尔滨再说吧。然而，我是过于乐观了。客车刚刚驶出大连市区不久就停了下来。不知从哪里上来了一帮人，约摸有30多个吧，乘务员在我的铺与车尾之间搭起两层木板，十几个人挤上第一层坐下了，确定不能再挤了之后，第二层又挤了十几个人，他们都蜷着腿，生怕不小心踏着我们的头，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脸，但我却可以看清他们穿着什么牌的鞋。后上来的人，干脆就坐在铺上，嘴里不停地说“搭个边，谢谢，谢谢。都是为了回家，都不容易。”一边四五个，我夹在中间。当时脑子里突然有一个奇怪的问题，那就是不知道满清十大酷刑里有没有这一招儿。
“轻点！”一声女人的怒吼，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是为了回家……”
“这不是超载吗？”
“是呀，这不容易出事吗？”
“别说了，可别说中了”
“行啊，都是为了回家。”
“可是回家也不能玩命呀”
“对呀”
“那咋办？要不就回不去了”
“可……”
车，哼着闷气，左右摇摆着。我也不断地做着“形变”。车内弥漫着汽油味，和着酒气，烟味，人肉味，真有点让人晕。不知是因为路还是因为车，很颠簸 ，每每此时，车尾的那堆人都会被抛起，然后再摔下来，每每如此，总会伴着极其夸张的笑声。不知他们是出于本能的反射还是无奈的自嘲，亦或是一种安慰的相互。司机看来已经很习惯了，自顾自地开着车。也许是笑声拉近了后面这群人的距离，或许是寂寞难耐，他们攀谈起来：
“回家真遭罪呀，早知道这样，不回去了。”
“你就知足吧，还有那么多上不了车的呢。”
“你说这回家过年，不就是花钱买罪受吗？”
“可不是”
“那也得回家，咱遭这点罪算不了啥，要是不回去，老头儿，老太太能过好年？”
“是呀”
沉默……
“哎，你们也没买到火车票呀？”
“废话，买着了，谁在这呀，有病呀”
“你说这火车票都哪去了？”
“人多呗”
“我看不是，我在窗口排了两天，根本就不卖”
“那他留着干什么？下崽儿呀？”
“要是真下崽儿就好了，我就养票，保准挣。”
“哈哈哈……”
“听说，都被票贩子给买去了”
“国家不是打击票贩子吗？不是挺狠的吗？”
“是挺狠的，可那打击的是明的票贩子，还有暗的呢？现在托人买票的比票贩子还多，说啥也没用，谁叫你不认识人，要是有人，啥票买不着，哎……”
沉默……
“咱们唱歌吧，反正也睡不了，唱歌过的快”
“好”“好”“好”。
不知是谁开的好头，附和的人还真不少。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有歌声让你忘了回家的痛……”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司机，并没有制止他们，只顾自己开着车。
“你们不睡，还不让别人睡呀？”一个卧着的女人的怒吼。
“我倒是想睡，能睡着吗，咱俩换一下，你试试。”
“谁让你不买卧铺了？”
“我是想买，得有啊！”
“我买卧铺花280，谁叫你舍不得钱呢？”
“我们也花280”
“都是280，凭什么你们躺着，我们在这儿蹲老虎凳？！”
“是呢”“谁说不是呢！”
“TMD，凭啥！”
局面有点失控，我暗自祈祷：千万别出事，不然，受伤害的恐怕是我的脑袋瓜儿。
“好了，好了，过年回家都不易，回家嘛，高兴事，都消消气儿。”乘务员出面调解，司机还是自顾自地开着车，看来他清楚乘务员能摆平这事儿。
“春运嘛，人就是多，你们能花280回家就挺好了，还有挺多想花380都没地儿花的呢？刚才没看见？还有很多人没上来呢。大家相互迁就点，想想明天就能见到老爸老妈老婆孩子了，吃这点苦算啥？”还有几个小声嘟囔了几句，之后就静下来了。只有汽车发着闷气，看来它真的挺累。
“醒醒了！醒醒了！”迷迷糊糊的我被一阵叫声惊醒，心想不会这么快就到了吧？“大家下车方便方便，快点儿，快点儿，再开车就不停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大家都起来了。
“轻点儿，我的脑袋！”
“哎呀，我的脚！”
“不发意思，不好意思。”
外面白茫茫一片，子夜的东北风很硬，男人们背风排成一排，女人们则跑到了车的别一侧，“真冷，真冷”人们嘴里不断地唠叨着。“坐后面的先上，前面的别急”乘务员从容指挥。
“你睡着了吗？”
“一阵一阵的，困急了，就睡着了。”
“这过年回家可真是花钱买罪受呀！”
“想想明天能见到家里人，也就无所谓了。”
“其实也没啥……”显然，这些人已经适应了。
原本10个小时的路程，跑了19个点儿，快中午的时候，客车终于钻进了哈尔滨市区，现在可以看清后面那些人的脸了，尽管倦意难掩，但个儿个儿都很兴奋。看来，他们已经忘记了昨夜，正想着一家人团聚的场面吧？
而我，还要继续奔波，不求舒服，但求平安。
(责任编辑：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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