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封“1·4事故”调查

　　登封“1·4事故”调查

　　■本报记者 孙东辉 王栗涛 安文华

　　半年来，河南省登封市送表矿区瓷片厂铁门紧闭。这个锈迹斑斑的大门经常上锁，路人难以窥见里面的真面目。

　　1月4日晚，有人奔向大门，大门仍然紧闭，来人翻墙而入，院内呼救声、哭喊声打破了静寂的夜空。

　　1月29日，遇难者家属、矿井矿工和附近村民向前来采访的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描述了发生在这个神秘院子里井下发生瓦斯爆炸的事故。

　　随着调查的深入，记者听到了两种不同的说法：地方政府说是水井，遇难家属则说是矿井。

　　那么，这次埋藏了9条生命的到底是场什么事故？

　　一次事故9死1伤

　　张树云至今后悔没有力阻自己的亲戚离开瓷片厂院内的这口“井”。“我看是个独眼井，产煤时基本上啥安全保障也没有，1月2号就不去了，没想到1月4号就出事了。”张树云曾和姐夫郝树立一起在这里打工，他在事故发生前两天离开，这让他“保住了命”。

　　然而，包括郝树立在内的10名矿工，却没有张树云那么幸运，作为1月4日下午4时班的矿工，他们与死亡不期而遇。10人下井，只有一人生还。

　　死者张铁中的弟弟张西学告诉本报记者，出事矿井矿长叫刘德生，属股份制开采。1月4日下午5点半左右矿井发生瓦斯爆炸后，矿方负责人杨秋杰，也是股东之一，派张铁中、郝树立去临近矿井借风机一台，现购制风筒往井下打风。在矿方没有瓦斯鉴定器，没有自救器，风量不循环，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情况下，张铁中、郝树立二人被迫下井救人，并很快救上来卢松国、田立二人，结果一死一伤。然而，矿井负责人不知为何停止的救援，致使井下抢救人员和被抢救人员与地面上惟一的以出煤筐施救的上下联系脱节。

　　据记者了解，已死亡9人的基本情况是：张树立，41岁；张铁中，51岁；郝树立，43岁。

　　据死难者家属透露，这三人都是登封市送表矿区西送表村人。张铁中在矿上当技术员，郝树立在矿上干勤杂工，此二人都在井上平面工作，1月4日晚，矿井发生瓦斯爆炸后，两人下去救人遇难。

　　另外遇难的六个人都是登封市送表矿区东送表村人：田运道，33岁；张占营，50岁；韩改名，55岁；刘光有，53岁；田立，53岁；陈兴旺，42岁。

　　在此次事故中受伤的卢松国，男，37岁，家住送表矿区东送表村四组。1月29日，记者见到他时，他已经出院回家。

　　“现在他还说头痛、右肩膀痛，浑身没劲儿。”卢松国的妻子张趁告诉记者，丈夫出院时并没有做检查，因为送表矿区管委会不出钱了，家里也没钱继续治疗，只好先出院回家。除了医疗费，他家目前没见到任何赔偿。

　　据记者了解，在死亡的9人中，除张铁中、郝树立两家外，其他遇难者家属已经拿到手的有30万元赔偿费，其中包括24．7万元的丧葬费、装殓费及死亡赔偿金，其他5．3万元在签完协议、将遇难者丧事办完后已赔偿到位。而张铁中、郝树立两家因为“不听话”、没有按时在协议上签字，至今没有拿到那5．3万元的赔偿金。

　　“这以后日子没法过了，好几回我都想死了算了。”田运道的妻子李巧英站在破落的院子中，眼里满是泪花。她跟田运道84岁的爷爷和82岁的奶奶生活在一起，并拉扯着一个9岁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和2岁半的儿子。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后，她们家徒四壁的房屋更觉凄凉。

　　据卢松国及其工友讲，如果不是该矿1月3日半夜发生过透水事故，次日下午4点班下矿井的人会更多，后果不堪设想。

　　出事的到底是矿井还是水井？

　　1月4日发生事故死了人是不可否认的，但是对于事故发生的原因，记者在调查中却听到了不同的说法。主要有“水井”、“矿井”两种版本。

　　1月30日，本报记者在送表矿区管委会采访时，其工作人员高泉廷表示，因有人私打吃水井导致此事故发生，目前已确认9死1伤。

　　同日，记者在登封市委采访时，宣传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说他们并不了解此事，也不好联系市委及市政府领导，让记者直接找相关部门采访。

　　登封市安监局局长贺一峰1月30日下午对本报记者说，根据此前调查，事故发生属打水井时打到煤层，造成瓦斯爆炸所致，目前已经造成9死1伤。他同时表示，有省里领导已批示详查此事，有关部门对此正在调查，具体情况现在不便透露。

　　登封市水利局办公室值班人员贺电卿对“施工水井事故”说法表示异议，1月30日，他向本报记者表示，瓷片厂内私开的小煤矿1月4日发生了矿难是“已经传开的事实”，具体情况虽不清楚，但不会是施工水井事故，打水井不可能死伤这么多人。而登封市国土资源局宣教科科长欧阳新献同日向本报记者表示，此出事矿井属私自施工水井，没有取水许可证等相关证件，出事前一周左右曾被取缔过一次。

　　登封市煤炭局办公室主任高洪潮1月30日则对本报记者表示，因为此矿井属于无证矿井，这样就不归煤炭局监管，自己也不清楚此事。

　　政府：是一次“施工水井”事故

　　1月6日，《郑州日报》报道，1月4日23时30分，登封市送表矿区磁片厂院内一施工水井发生一起重大伤亡事故，由于当事人私挖偷采直至煤层，致使瓦斯聚积造成8人窒息死亡。

　　该报道“施工水井”的说法与送表矿区1月4日上报登封市政府的事故情况汇报、1月5日登封市政府上报郑州市政府的事故报告中，都说是“施工水井”事故。

　　送表矿区1月4日的事故情况汇报称：“该水井负责人刘德生2006年10月份，向有关部门和区管委申请办淀粉厂需打一眼水井，要求供电，因不能及时提供取水许可证件，而遭到拒绝。可他并不甘心，置区管委及有关部门的要求于不顾，采用比较隐蔽的手段，经常锁住大门，外人无法入内、昼停夜干等形式，私自组织施工。我区采取了多次的制止措施，并于12月20日彻底取缔，拆除设备，封填井筒。并安排有关人员不间断地督查，严防私自开挖。但是该井负责人在元旦放假期间，又私自组织人员施工，并且挖到煤层，因无防治瓦斯经验和措施，造成瓦斯积聚，无及时排出，造成窒息死亡。”

　　再看看登封市政府1月4日的事故报告：“2007年1月4日23��30时左右，登封市政府接到送表矿区电话：‘送表矿区瓷片厂院内有一施工水井发生事故，井下4人被困’。接报后，登封市委书记张学军，市长吴福民，市委常委、副市长翟晓宾，副市长徐建林等领导及有关部门主要负责人立即赶往现场组织抢险。1月5日凌晨1��00时许，4名遇难人员全部升井，事故抢险工作结束（另有4名受伤人员正在医院接受治疗）。目前，善后处理工作正在进行，遇难人员家属情绪稳定，公安部门已经立案调查。”

　　但新华社郑州1月5日的报道中引用“正在进行调查的河南煤炭安全监察局郑州分局综合科科长禹东方”的说法，说明这是一个非法矿井：“5日上午，他们接到省煤炭局调度室指令，有人反映该乡有一矿井发生瓦斯爆炸，便迅速赶往现场。经初步调查，这是一个非法矿井，截至目前已有8人死亡。”

　　1月30日及随后的几天里，本报记者亦分别多次打电话并发短信给登封市委书记张学军、市长吴福民，其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没人接，发短信亦无人回复。同日，本报函告登封市委市政府，希望能得知此事故性质的最新认定及处理情况，截至记者发稿时，仍未收到有关方面的回函。

　　据了解，早在2005年底，河南省就通过了《关于严厉打击非法和违法生产煤矿遏制重特大事故的决定》，决定对非法和违法生产煤矿造成死亡事故的，每死亡一人将处以100万元的罚款，县乡政府负责人将受降级、撤职或开除处分。

　　村民：“就是一个黑煤矿”

　　与有关部门的语焉不详不同，记者随机走访的送表矿区西送表村及东送表村村民们表示，这是个非法煤矿而不是什么水井。

　　“水井里产煤？没有听说过。”当听到“打井”死人的说法后，送表矿区东送表村的田大爷很生气。因为在当地，瓷片厂院内的独眼井是个小黑煤矿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此说法得到多名遇难者家属及受伤者的证实。

　　“水井需要挖那么深吗？还有东大巷、西大巷的，再说挖水井也不需要用那么多人啊。”记者在送表矿区附近采访时，曾在此矿井工作的数名矿工否认了施工水井的说法，“就是一个黑煤矿，这个事儿能瞒得住人吗？”

　　“那是个独眼井，产煤时基本上啥安全保障也没有，不通风还放炮，井深约80米，东大巷有80多米，西大巷有70多米。”张树云告诉本报记者。

　　据记者拿到的该矿“工程验收表”及“工资单”显示，仅在2006年12月中旬，矿井内的东大巷就掘进14．4米，每前进1米付300元，共支付工资4320元；西大巷打桩36对，每个桩付20元，共720元。12月下旬，东大巷前进24米，付7200元；西大巷打桩18对，付360元。除此之外，还有副巷、边风等工程进度及发放工资数额。这些都是煤矿而非水井的施工记录。另外，数张煤矿生产单及维修情况单显示，此煤矿已长期存在。

　　此次矿难的生还者卢松国及其工友也向本报记者证实，此矿属于三班倒制，每班18至24人不等，1月4日出事的一班属于下午4点班，此外还有早上8点班及凌晨0点班。此矿自2006年6月份开采以来，每天大约开采20吨煤。

　　谁破坏了事发现场？

　　究竟是水井还是矿井，调查一下即可证实，但是，现在遇到了一个障碍——事故现场已被破坏。

　　接到群众对送表矿区“1·4”矿井事故的举报，本报记者随即赶往登封市。在事故现场，没有看到开掘矿井的机械设备，没有发现井口，有的只是附近村民警惕的目光。

　　在知情人的带领下，记者绕到瓷片厂院后，从残破的围墙翻过去，到了事发现场。但平静的大院内，看不出藏有一个不久前发生过瓦斯爆炸的矿井。

　　“现场已经被破坏，俺们第二天一早来这儿，就看到这儿变样了。”送表矿区西送表村村民张某出事之前一直在这个矿井上干活儿，他告诉本报记者，第二天他不仅看到本来立着的井架子倒在了离原址很远的位置，工人留在院子里的工作服也被扔了，现在那个矿井看着都不能说是井，不熟悉情况的人很难找到。

　　“不知道的不要乱说。”张某遭到旁边黑衣中年男子呵斥，赶紧转身走开，并扭头叮嘱记者报道时不要写出其名字。

　　附近的村民看到记者走近，纷纷避让或离开，竭力避免与记者搭话。而愿意“提供情况”的村民对记者“现场是否遭到破坏”的问话点头答是，但又不敢多说。

　　在此后的采访中，多名遇难者家属也向本报记者证实，矿难现场1月5日早上已经被毁。1月9日上午，又有人指挥铲车清理事故现场。

　　据新华社《新华纵横》1月17日报道，河南煤炭安全监察局工作人员根据现场情况初步勘查，认为现场已经遭到人为破坏。

　　河南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说，依据有关规定，对故意破坏事故现场、毁灭有关证据的，将依法从重给予行政处分、行政处罚或追究刑事责任；地方政府、负有安全生产监督管理责任的部门有上述行为的，对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依法给予行政处分，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河南煤矿安全监察局事故调查处处长姚景州1月5日在事发现场表示，现场被毁坏，对哪一级政府调查都有影响。

　　重要的是，这将对此后事故性质的确定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有关事故的认定仍扑朔迷离，至今没有官方消息。记者多方打听得知，此件事故的性质极有可能确定为“以打水井名义私自盗采煤炭，致使瓦斯积聚并发生瓦斯爆炸，造成9人死亡，1人受伤。”

　　更让人担忧的是，因发生“1·4”矿井事故而暴露问题的送表矿区在河南登封这个煤炭产区并非一例。据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掌握的资料显示，除送表矿区外，还有石道乡金阳煤矿、大金店镇磴槽煤矿、白坪乡东坪一煤矿等。

　　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本报将继续关注。

(责任编辑：宛振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