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寒假,随父亲回乡下老家过年。很快,我就结识了老家的小伙伴们,问他们玩什么,回答是:听大鼓书,有说有唱的,热闹得很。我问要不要买票,他们告诉我:听书人凑份子,一人一角,没钱就出一只鸡蛋。
从哪儿弄鸡蛋呢?回家一瞅,机会来了,有只母鸡正趴在窝里下蛋。
将目光锁定那只母鸡,耐着性子等,等它跳出窝,我闪电般跳过去把热乎乎的鸡蛋抄在手里,心里正乐着,谁知那母鸡高声大嗓“咯蛋咯蛋”地唱起来,见我没理睬,就边走边唱出门去,显摆着要找主人报功。我赶紧喂了一把米,把它的嘴堵住。
隔天晚饭后,我取出那只暗藏的鸡蛋揣进口袋,丢了个眼色给弟弟,两人便循着鼓声摸黑到了队长家。推门进去,见满屋子人围坐汽灯下,屋当中三根油亮亮的水竹支起架子,架上一只扁圆大鼓。那个叫金牙的人,黑黑瘦瘦,左手叩打着檀木牙板,右手捏一根筷子长短的细竹竿,卟咚卟咚地敲着鼓点,嘴里一会儿哼着带韵的唱腔,一会儿是有板有眼的道白。听说大鼓书艺人盲者居多,金牙却是个例外,说唱到紧要处眼睛瞪得圆溜溜,嘴巴时时咧着,两颗金牙与这冬夜里的灯光,暧昧地交相辉映。
金牙说的是“薛仁贵征东”,情节荤素夹杂。出彩处,男人们的笑声与烟草味混合飘荡,女人用手遮嘴似笑非笑,我们这些半大的男孩,留心的是交战情节。金牙模仿敌对双方刀枪剑戟相碰的响声,马打响鼻声、马嘶声以及马蹄嗒嗒声,混合一处,惟妙惟肖。正是紧要关口,金牙抓起块三寸长寸把宽的硬木,乓地对桌面一击,唱了句“喝杯清茶再追根”,中场休息了。
说是喝杯清茶,却见一海碗糖水荷包蛋送上来,金牙三两口就连水带蛋吸溜到肚里了。加了“油”的金牙,说得更带劲,唱得更精神,情节到了薛仁贵被敌围住时,听得手心里都沁出汗来,直到薛仁贵凭高强武艺,左冲右突得胜归来,才长长舒了口气。
“醒木”再响,金牙息鼓停板收工。队长说:今天不凑份子了,队里出账。我一听醒悟过来,鸡蛋!口袋里有只鸡蛋呢!伸手一摸,坏了,不知什么时候把蛋给弄碎了,蛋清蛋黄顺着口袋渗出,把一套过年上身的新罩衣,弄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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