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鲁番风区列车倾覆亲历
新疆都市消费晨报记者 石鑫
我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倒
2月28日凌晨1时左右至5时59分这段时间,对所有和我一起乘坐5807次旅客列车的人来说,绝对是场不愿再提及的噩梦。
2月27日22时10分左右,我和其他旅客一起登上了由乌鲁木齐发往阿克苏的5806次(出吐鲁番站西行车次改为5807次)列车,前往阿克苏市采访。我的铺位在5号车厢。22时36分许,列车从乌鲁木齐站缓缓驶出,当时我还很庆幸列车能够按时发车,因为之前车站广播里不断传出有列车因为百里风区风沙太大而晚点的消息。
因为列车外天气不好,加之之前听到不利消息,我心里一直有些不安,直到2月28日凌晨1时左右,仍没睡觉。此时,车厢外风的呼啸声越来越大,不断有石头撞击着车窗,列车时走时停,偶尔轻微摇摆。
凌晨1时50分许,我突然感觉头顶一阵发冷,紧接着,传来呼叫乘务员的声音:“快叫乘务员,玻璃碎了!玻璃碎了!”接着,几名乘务员迅速地向6号车厢赶去。
我从铺位上伸出头看到,有名女士在车厢右侧靠近4号车厢处来回走动,显得很焦急;车厢左侧,一名男士正试图用一床被子蒙住被打碎的玻璃,而石头敲击车体的声音愈加剧烈,恐惧瞬间从我心底升起。
感到情况不妙的我当即坐回铺位,摸出手机开机,时间是凌晨2时整。又一阵风沙呼啸而过,我扯过被子缩紧了身体,害怕得闭上了眼睛。突然,又一阵劲风吹来,被风沙卷起的石子劈里啪啦地打在车体上,车体开始猛烈地左右摇晃。
糟糕!车要翻了!念头还没闪完,我的身体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倒,直向后仰躺过去,头“咚”地一声撞在下铺与中铺的夹板间,耳边其他旅客的哭喊声响成一片。
我要死了!我还能活吗?两个念头在脑中交替变化。
我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车厢左侧翻转了100度左右。原本在两张铺位之间的玻璃窗现在贴地,与之对应的观景窗变成了天花板。原来的中铺床板在我身体底下,下铺床板变成了上铺。望过去,黑糊糊的。
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玻璃没有碎!床单被子毛毯早被抛到了一边。
手能动。腿能动。我还没有死。
我挣扎着坐起身,紧紧捏着的手机在掌心闪出一片蓝盈盈的光。2时2分。手机有信号。
不能给家人打电话!他们会担心。我迅速拨打了110,电话通了。“喂,您好,怎么了?”公式化的声音此时像天籁一般动听。
“我们乘坐的5806次火车翻了,地点不清楚,好像快到鱼儿沟车站了……”
“我这里是吐鲁番,怎么了?怎么了?”
“火车翻了……”我一遍遍地大声重复。此时车厢里的哭喊声一阵紧过一阵,周围有旅客帮我呵斥,但根本不管用。
电话断了。风仍旧凛冽地刮着,石头仍旧劈里啪啦地敲打着车身。望着黑糊糊的外面和脚底不时闪现的亮光,我有些绝望。
电话响了,吐鲁番的区号,他们问我事故发生的具体位置,我不知道。
乘务员不在。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车厢内的温度越来越低,女人的喊声歇了,孩子们的哭声仍在继续。我和周围的旅客各自蹲在自己所处的空间内,紧紧裹着被子,实在太冷了。我们都不敢动,生怕车厢再次发生侧翻。
最初的紧张混乱过后,大家各自摸到鞋子衣服穿好,开始有旅客找行李,但立即被周围的人制止:“人能出去就不错了。”
“不要慌张!”、“不要乱动!”、“不许吸烟!”类似的话语我们一句一句地向前传。之后,大家就一直静静地或蹲或坐着。除了孩子仍在撕心裂肺地哭。
等到3时17分,车厢内的温度更低了,新鲜的泥土腥气不时冲进鼻子,我们害怕脚下的玻璃碎裂,都将脚缩着。透过脚底的玻璃,仍旧可以看到一闪一闪的亮光,火还是电?我不敢看不敢想,扯过被子盖住了玻璃。
都说等待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其实不是,我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我们只是静静地缩在那里,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期间我和同行的同事把枕头放在头顶,为着护住头部。不要笑,我很怕死。
有女士内急,忍不住了,就拆开一碗方便面,扔了面,用碗当便器。在那种时刻,大家顾忌的东西,其实没那么多。
凌晨4时37分,有列车员攀着行李架从头顶爬过,“有没有人受伤?”他大声喊着,接着让我们带好行李拿着被子爬出去。
出去?出口在哪里?空无一物都未必能爬上一人多高的行李架,更何况带着被子和行李。就算出去了,那么大的风,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大家依旧待在原地等待救援。
一直互相帮扶着,等待着
一名女士和她的孩子被开水烫伤,孩子一哭,她也跟着哀哭,孩子的婶婶找出了烫伤膏;一名女士的腰部被撞伤,不能动弹,周围的旅客帮忙扶着她;还有一名女士的头部被撞伤,周围的旅客就帮忙止血……
我们就这样一直互相帮扶着,等待着,直到5时59分救援人员赶到。
他们站在列车外面,大声呼喊:“有人吗?”并敲打玻璃。所有人都大声回应:有人!
参与救援的是武警新疆总队吐鲁番支队的武警官兵。他们将5号和6号铺位之间窗户的悬空位置,从底部敲出一个直径约30厘米的大洞,将旅客一个一个地接出车厢。
我被3名武警战士小心翼翼地扶出车厢,双脚一沾地面,突然没了一点儿力气,软软地瘫在地上。狂风夹着沙石劈头盖脸地扑来,视线所及之处,一片蒙蒙的灰色。远处,没有脱轨的列车亮着灯,大大小小的救援车来回穿梭。
先前救出的旅客被武警战士们围成一圈,蹲在地上,以躲避肆虐的风沙。风太大了,咆哮着,怒吼着,即便是蹲着,所有的旅客也需要互相挽着胳膊。
人蹲不稳,眼睛也睁不开,有限的能睁开眼的时间里,我看到与我所在的5号车厢邻近的几节车厢全部脱轨。
等风势略小一点,我们被武警战士们护送着爬过脱轨的列车,向停在远处的抢险车进发。短短几十米的路程,脚底全部是棱角尖利的石头,我们将脸蒙在带下车的被子里,全凭感觉歪歪扭扭地前进。
清晨6时24分,我们和其他十几名乘客一起坐进了乌鲁木齐铁路局吐鲁番养护车间派出的抢险车里。
司机师傅介绍,他们于凌晨3时左右接到抢险通知,后迅速赶往现场,由于风沙太大路途难行,直到凌晨5时才赶往事发地。他所在的车间共派出6辆抢险车。
尽管刚刚逃出脱轨列车,但车上旅客的神情并不轻松,大家紧紧闭着嘴,手紧紧抓着所有能够到的器物,而我的腿,一直在颤抖。
司机打算将我们送回30公里之外的吐鲁番火车站,但回程的路途也不轻松,需要走大约20公里的便道。便道狭窄难行,司机高度紧张,每个人手心也都捏着一把汗。陆续有救援车赶到,每一次错车,司机都需要倒车,寻找合适的错车位置。
清晨8时2分,我们被送到了吐鲁番火车站候车厅,5号车厢共有4名乘客受伤,其中两名烫伤,一名腰部撞伤,一名头部受伤,他们被迅速送往大河沿镇人民医院救治。我没大碍,只是脖子扭伤。
直到这时,大家悬着的心才归位,各自选了个位置瘫坐在椅子上。刚坐好,妈妈的电话已经来了,我忍住眼泪告诉她:“我还活着,我没事,是有人受伤,不要担心。”
[1][2][3][4][5][下一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