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女追忆薄一波:听父亲讲那些开国元勋们的往事

　　今年的1月15日，99岁的薄一波离开了这个世界。薄一波被媒体称为“最后的政治元老”，他的离去可以说是那一代开国元勋们最后的告别。薄一波之子薄熙成、薄熙宁，女儿薄小莹近期做客凤凰卫视《口述历史》节目，一起追忆老人的往事......

　　1925年，17岁的薄一波加入中国共产党。

在此后的岁月里，薄一波多次出任要职，他和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陈云这些领导人一起，共事了几十年。

　　晚年的薄一波专注于中国当代史的研究，他的著作《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得到了学术界非常高的评价。然而薄一波的儿子薄熙成告诉记者，在薄一波自己的著作当中，他最喜欢的是《领袖元帅与战友》；和家人在一起时，他最喜欢聊的话题，是那些开国元勋们的往事。

　　薄熙成：他一天到晚说实在的，后来的几年，我跟他一块聊天，陪着他说话，他对别的不感兴趣，一说到毛主席，说到刘主席，说到邓大人，说到陈云同志，他感情特别深，他马上就有精神，他就愿意聊，聊什么？聊他那些朋友，那些战友，

　　那这些人物当中他谈的，跟你们谈的最多的是哪几个？

　　薄熙成：我觉得谈得最多的首先是毛主席，他对毛主席，我自己觉得呢，就是可能像我们这一代人都很难能够去能理解他的那种真实的思想和感情，尽管他在文化革命当中曾经被这个错误地批判了那么多年，但是我觉得他对毛主席真的是一往情深，他跟我讲的最多的，他说毛主席，那我们都是待文王而后兴者，都是跟着毛主席走出来的。这个没有毛主席根本没有我们。

　　串场：

　　1943年11月初，薄一波从太岳根据地来到延安，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毛泽东，毛泽东对他说：“你就是薄一波同志？”又自言自语地反复说：“如履薄冰，如履薄冰！”薄一波的女儿薄小莹对我说，这次长达8个小时的谈话给薄一波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直到晚年他还常说，做事应当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解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薄一波被任命为政务院政务委员、中财委副主任、财政部长、副总理等职务。十多年里，薄一波与毛泽东在工作中接触频繁。而毛泽东的言行与思想，更影响了薄一波的一生。

　　薄熙成：我觉得他晚年的时候，其实岁数大了嘛，就容易有些话就重复，他记得最深的，是毛主席曾经表扬过他，对敌斗争是最勇敢最坚决的，那比所有他的职务、他的任命、他的荣誉那要高多了，毛主席曾经对他有过这么高的肯定，这个是他心里头真心最觉得是重要的。

　　解说：从1949年到1966年的17年间，作为经济工作的领导者之一，薄一波亲身经历了建设过程中的辉煌与坎坷。对于毛泽东，薄一波一直有着深深的敬意；但是，他也并不盲从。1956年反冒进，他是当事人之一；1959年，对“大跃进”造成的严重后果，他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被认为是犯了“右倾错误”。

　　串场：

　　文革期间，造反派勒令薄一波每天向毛泽东的画像鞠躬、请罪。他回答说：“我过去经常见毛主席，见面时也就是拉拉手，从来不鞠躬！”然而文革之后，当时社会上出现一些“非毛”的声音，薄一波却写下了一系列纪念毛泽东的文章。

　　解说：上世纪80年代，薄一波连写了《毛泽东是真理的坚定探索者》、《我们怎样纪念毛泽东》等4篇挺毛护毛的文章，在薄一波看来，评价毛泽东的时候，不能从个人视角、遭际论毛；不能从毛个人思想、作风、性格评毛；而要将毛泽东放在中华民族的解放，中国人民翻身做主人的大背景下去考量；应当从中国共产党的成长经历、制度以及党内生活来剖析。

　　薄熙成：从他自己本意来说，他在《关于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里多次都提到类似这样的情况和思想，这个毛主席在他们的心目中，那真的是至高无上的，我们党的历史，从遵义会议以后，多次证明了毛主席的决策是绝对正确的。这一点呢，已经被历史的实践所证明了，所以当在经济建设时期的时候，有的时候主席提出一些想法来，开始人有不同意见，也有不同想法，实践当中也有不同想法，但是在很多情况下，也确实是毛主席把大家伙都说服了，我觉得也并不是别人不敢提了，而是真心地觉得，可能毛主席讲得是对，我们是不是可能就是不如他站得那么高，想得那么，因为他们是个历史过来的人，并不像很多人想，这个党内就是职务高的，底下的人都不敢，就光拍马屁，不是这么个东西

　　薄小莹：他说这个毛主席跟他们谈过“我”这个字，就是说在这个承担责任的时候，这个人要是有担待的，要有担待的。这个发生的错误的时候，要有我，有好处有功劳的时候，要无我。

　　薄熙宁：就是说自己有错误，自己要承担，就是你回顾历史的时候，不是说好像自己就先知先觉，没有人是先知先觉，人都会犯错误。

　　薄熙成：所以我父亲最后写文章的时候，我记得他写过那句话。我看了我都挺感动，他说不管怎么说，尽管提了不同意见，但是最终是毛主席说服了我们大家共同去这个执行的这些事情，干的这些事，如果要是负责任，我们都有一份，不能都推到毛主席一个人身上。这个大跃进也好，1956年的反冒进也好，作为周总理，他一个，李先念一个，李富春一个，谭震林一个，他们四个是，当时毛主席管他们叫“四大名旦”，就是四个管经济工作的。在第一线肯定都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也有很多的苦衷和难处，怎么去执行毛主席的支持，中央的支持，又能够跟具体的实践，跟底下的实际情况相结合，这个都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但是就整体而言，我觉得共产党建设社会主义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实践，是一个摸索的，探索的过程，这个过程，这个可能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走这样那样的弯路，包括1956年，包括1959年

　　包括1959年以后的我们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

　　对，甚至包括十年的文化革命。

　　串场：

　　几年前的一个春节，王光美在看望薄一波时对他说：“您对少奇同志是很有感情的”。薄一波回答说：“不对。我和少奇同志是思想上的相通。”薄一波将刘少奇看作自己一生的导师和引路人，文革之后，他认为刘少奇不但需要得到政治上得到平反，更需要在思想理论方面得到充分肯定和宣传。

　　解说：薄一波与刘少奇有着太多的不解之缘。他们曾同是白区工作的战士。1936年，大敌当前，是刘少奇为首的中共北方局提议并得到中央的批准，才把薄一波等五十多人从国民党的监狱中营救了出来。又是刘少奇坚决地支持薄一波以抗日活动家的身份与阎锡山建立上层统一战线，支持薄一波组建新军，把山西的抗战搞得轰轰烈烈。其后，刘少奇对薄一波一直放手使用。1948年华北局成立时，也是刘少奇，向中共中央力荐薄一波来主持华北局工作。1949年之后，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设思路上刘少奇与薄一波又有着惊人的相似。当薄一波遭到不公正的对待时，刘少奇在压力之下仍然给予了他宝贵的支持。

　　薄小莹：我有一次说刘主席是不是就太老实了，就特规范，就是要修身，就是党员的自我修养，我父亲曾经就是说刘主席就是太，恐怕是太认真，对有些事情。他就说过一件事，1953年财经会议的时候，他就被批判了，他跟我们说，那次财经会议的批判，对于他的压力不下于这个文革，虽然没有群众斗争的场面，但是党内的压力非常大。说后来当时很多干部，那都是很有身份的，就逼着这个刘主席，就是说平常就是你偏袒他，你表态，结果刘主席居然表了个什么态，他说薄一波做得对，他就表了这么个态，但是他私下里来跟我父亲说，你是不是骄傲？这个后来我父亲说，我不觉得我骄傲，然后刘主席说，那咱们俩就讨论讨论你这个骄傲的问题，俩人讨论。后来我父亲说，最后的结果是，结论就是我在坚持原则的这个问题上，方法不合适，欠妥。

　　解说：文革爆发之初，针对刘少奇的各种攻击正在汹涌而来，薄一波的政治生命也已经危在旦夕。薄熙成记得，就在那种时刻，发生了一件小事。

　　薄熙成：我印象比较深的倒是有一件事情，当时那个，那是几中全会，突然一下公布刘少奇就变成第八位了吧，就好象明确位置往后排了。其实我们都不懂排前排后怎么回事，但是呢，(刘少奇之子)刘源是我从小，幼儿园、小学、中学的同班同学，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大家伙关系也很好，我记得就是，突然有一天晚上，那会儿我们住在钓鱼台，家里头修房子，然后我父亲和我母亲就吃完饭，把我叫到他们屋里头，两个人很严肃地跟我说，你们还跟那个刘源玩吗？我说玩，怎么了，他说这就对了，不论发生什么情况，过去是什么样，你以后还要是什么样，我当时很奇怪，后来等刘少奇的问题一出来，我们才知道他们的心是什么心。

　　解说：薄一波晚年进行的党史著述，其中一个重要内容是研究刘少奇的历史功绩和经济建设思想。在薄一波看来，刘少奇对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新民主主义等理论都有重要的贡献，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薄熙成：我觉得是他对少奇同志感情特别深，他认为这是他一辈子的革命的领路人，是他的导师。这个他从参加革命以后没多久，就一直在少奇同志领导下，所以他对他的思想，对他的感情，对他的为人那真是从内心里头崇拜，这个他也很多次都在说，这个少奇同志在文明革命当中受那么大的冤枉、委屈，这个事情到今天为止还没有好像彻底地给他平反过来，他希望做这个工作。一有机会他就帮助去讲去说，他希望去做这个扭的工作，就是让人们真正理解、了解我们党曾经有这么一位英明的，很睿智的这么一个领袖。无论是在战争年代，还是在建国初期，他的思想对中国的这个民族的解放和建设和发展，得是至关重要的，直到今天也很有指导意义。

　　解说：薄熙成说，父亲薄一波对于其他的老一代领导人，也充满着敬佩之情。

　　薄熙成：你比如说讲到我们邓大人，小平同志，他从内心里头，他一辈子几乎是在给两个人作副手，是一个是邓小平同志，一个是陈云同志，好像在抗日战争时期，在晋冀鲁豫，他就一直在给小平同志做助手，一直做到中顾委，小平同志当主任，他当副主任。后来再一个就是建国以后，在财经委、政财委，陈云同志当主任，他当副主任，一直跟陈云同志当助手，一直做到后来，陈云同志当中顾委的主任，他当副主任。我觉得他一辈子对这两个人都是，从内心里头崇拜，这个尊重，作为他的老领导。

　　解说：薄一波将陈云称为“求真务实的大师”；对于邓小平，薄一波有一句常被人引用的名言，他说：“共产党的事业始于毛，成于邓。”

　　薄熙成：这个小平同志去世的时候，他当时我们在家里头，听说小平同志去世了，他坐在那，好像至少有半个小时吧，一句话都不说，后来自己就让我们扶着走到他办公桌上，拿起笔来就写了八个字“一人千古，千古一人”。

　　解说：薄一波晚年常常说，他和老帅们都很熟悉。朱德，彭德怀，刘伯承……这些是他常常念叨的名字。这不仅仅是他珍惜多年结下的友谊，也是因为他十分推崇老帅们的品格。

　　薄熙成：1953年财经会议的时候，这个当时他错误地受到了批判，好像这个很多人在批判地时候，不太敢跟他接触什么的，但是那个他印象最深的，一个贺老总(贺龙)、一个陈老总(陈毅)，两个人故意站到怀仁堂门口，早早地就去了，在门口等着他。一见面就跟他说，一波同志，就跟他直接握手，我觉得还有很多老同志，私下里跟他讲，这个精神要挺得住，对他很多的鼓励。所以后来，我记得文化革命结束以后，他重新恢复工作，我们搬回中南海去了，这个我们山西有个老画家，董寿平先生，就给他画了一张画送给他，一张苍松。画得特别漂亮，老人家特意嘱咐董寿平先生说，你最好给我写上几句诗吧，把陈老总的诗写上，大雪压青松，他其实不是说他自己是青松，他是想纪念陈老总，挂到我们客厅里，他看，每次一抬头看见那个松树就说，陈老总啊，陈老总啊，大人物。

　　解说：薄一波的家人说，文革前他很少有时间和子女交谈，而文革之后，他们之间的交流渐渐增多。薄一波常常提到那些领袖、元帅与战友的故事，似乎不仅是在追忆往事，也是在汲取新的力量。

　　薄熙宁：我记得就是有时候在饭桌上多次讲过，有的时候，老人了嘛，我们也想让他高兴高兴，大家都说您德尊望重，谁谁谁又说你怎么怎么样了，他总是就是很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我们是幸存者，说前头多少能人，那是他们死了，都健在，轮不上我们。很不以为然。

　　薄熙成：他跟我说，就是精力达不到了，还有好多人他都想写成《领袖元帅与战友》里头，也给他们就写上，你比如说像杨献珍，像过去这个国防科工办的赵尔陆，像滕代远，有许许多多的老同志他都没来得及写，安子文、刘澜涛，我觉得要说遗憾，可能这是他的遗憾。他觉得他有职责，他活得长，他能帮着他们说说话。所以后来我们给他整理了一本画册，他天天没事儿都翻，拿着放大镜，他看不清，拿着放大镜在那个看画册。

　　解说：薄熙成说，父亲薄一波是一个希望做大事的人，但是他也说过，只要他活着，就要负起一个责任，那就是照顾老战友的遗孀和子女。

　　薄熙成：他真心地，他惦记这些人，凡是这些人有什么事情，哪怕是写个条，甚至是个口信，他都希望帮人家去办。包括后来你比如说，许许多多牺牲的，或者是走了的那些老同志家属，想写个纪念册，写个书，想让他题过书名，他一直到90多岁，哆哆嗦嗦，那个手都，眼睛看不见，手拿笔都不那么稳了，他都坚持写。他说别的，所有这些什么公司乱七八糟题名，我一律不写。对这些老同志，一个都让秘书拿过来，他全部给你写。所以我想他可能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对很多人真的挺有，他是个真感情。

　　解说：2006年农历正月初五，薄一波度过了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生日，一个特殊的生日。

　　薄熙成：来了很多就是老同志，开国元勋的那些老同志的孩子，我觉得老人家很高兴，同时我觉得他们也很高兴，我当时呢，这个因为那么多这个都是我的兄长，这个我算岁数比较小的，后来他们说，既然在我们家，那熙成你讲几句。我自己就讲，我说这么多大哥哥大姐姐都一块来给老人家祝寿，首先真的从心里表示感谢。在我的印象里头，好像1965年的12月26号，那一天好象有一次毛主席，那是最后一次毛主席过生日，在北京饭店，我们好多孩子都去了，那会儿还小，大家伙排着队给毛主席敬酒，从那以后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大家伙齐聚一堂，这个确实也挺感人的。毕竟这是一代人，老人家40年，真是一代人，而且这一代人呢，别的那些叔叔、伯伯可能都走了，就剩老人家一个人，但是孩子们能集在一起。你比如说这个毛主席家，刘主席家，这个总理，这个朱老总家，这个陈云陈老家，还有邓大人家，包括林豆豆(林彪之女)。好多人，老元帅们，老战友们，老同事们，大家伙都来，我们确实觉得场面特别感人。

　　薄熙成：大家伙在一起，还唱了这个《在太行山上》，本来邓毛姐姐还说，咱们能不能明年正月初五再一块聚会，我们再给老人家来祝寿，可惜就差几天，老人家就走了。当然这些大哥哥大姐姐们，都最后来给老人家送葬，也给老人家遗体告别，我也跟他们说，我说老人家想他们了，想毛主席，想邓大人了，他们终于能够去见面去了。他一个人活在这边太孤单了。

　　串场：

　　薄一波去世之后，他的儿子薄熙成用手机给亲友们发送了一条短讯，是这样写的——“他走的很平静，很安详。他终于可以去见那些多年来让他无限思念、魂牵梦绕的敬爱的领袖，以及生生世世永远也割舍不下的敬爱的老帅和战友们了。我们为他们的重逢祝福，为他的远行送别！”（来源：凤凰卫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