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新闻网-成都日报讯 :
本报记者 梅柏青/文
采访手记
记得10年前,随着大街小巷“休闲服”的叫卖,“休闲”一词开始走进中国的公众生活。而有着天府之国遗风的成都人,不仅享受着延续千年的休闲与快乐,而且还要把文化当作资本,打造中国的休闲之都!这是政府、商家的概念炒作,抑或是我们这个城市走得通的独特发展之路?
上月,英国《金融时报》的一篇文章证明了成都之梦不是乌托邦,这篇题为《休闲文化是北欧成功的主要因素》的文章说,比起美国、日本、德国或其他任何地方,北欧五国人是最休闲的,每年的工作时间要少很多,每个人职业生涯的期限也更短一些。
北欧成功的秘诀何在?在作者看来,不在于它的课税制度,也绝对与福利模式无关,完全在于文化。爱因斯坦说,人的差异在于闲暇。从北欧我们看得见休闲带来人的素质的发展,文化对经济的绝对影响力。
北欧国民对待工作和休闲同样认真。他们认为,在生活和工作中获得良好的平衡,跟勤劳工作一样重要,热爱生活并不意味着工作懒散。他们明确的文化规范是工作讲求效率,留出充足的休闲时间。无论怎么看,北欧国家已经证明:不必牺牲悠长的假期和轻松的周末,照样可以获得成功。
我想,成都人能像北欧人那样休闲,但工作能像他们那样认真和讲求效率吗?
休闲是成都人的天性
成都“生产”休闲
本报记者(以下简称“记”):国内有学者说,上海是小资文化,广东是商人文化,成都是顶级的市民休闲文化,你怎么看成都人的休闲?
马惠娣(以下简称“马”):成都人的闲适在全国是出了名的。去年底,我应邀到成都来,曾与魏明伦、张昌余、陈志明、周鸿德等10多位巴蜀文化人座谈,零距离地触摸了成都人的休闲理念与休闲生活。
当今社会,人们普遍浮躁、辛劳和功利,为名累、为利忙、为权斗。而成都这个地方的人很会享受生活,泡茶馆、吃火锅、打小麻将、当小老板。你们有一句话:“不要把自己弄得很累”。尽管口袋里装的不多,但是每个人都是乐呵呵的,成都人闲适的生活态度值得研究。
记:但是这个“闲适”看怎么说,比如外地人就说成都人懒散,不思进取。
马:我听到一位文化人说成都人的生活,叫“知快守慢,张弛有序”。我觉得这话很有意思。什么叫“知快”?对知识的吸收要快,对信息扑捉要快,新东西接受要快。成都人尽管生活形态看似悠闲,但是成都人也创造了很多第一,第一个摘掉人民公社的牌子,第一个恢复当铺,第一个发行股票,第一个包飞机出国等等。什么叫“守慢”?就是要养心、养性,要遵从规律,要不慢而慢、一张一弛,否则欲速不达。这是成都人的生存智慧,也是休闲的真谛,正因为懂得休闲,才有巴蜀之地辉煌的历史文化。现在成都人“闲”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而且随着科技的发展,普遍有闲的社会正在向我们走来。这种“闲”的背后,体现了一种生活品质。一个城市生产什么?它的产品就是生活方式,成都人的休闲文化,实际上是你们独特的城市资本。
记:不知道成都人告诉你没有,多数成都老百姓都有“小富即安”的心理,这让成都人在财富上不大说得起话。
马:我看“小富”没有什么不好。在中国的传统中,“小富”大概是我们的先辈所说的“一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物质生活方面的追求;而在精神生活方面,大概是“诗书传家久,忠厚继世长。”如此这般,即可安居乐业。遗憾的是,历史上“小富”有标准,而如今“大富”却没标准。一个拥有一百万的人,认为自己仍很贫穷,因为好多人有上千万、上亿、数十亿、数百亿。在“大富”目标的指引下,应运而生了众多的车奴、房奴、卡奴,他们活得很累,很局促。
虽然,我们的经济是以两位数的GDP增长模式在发展,但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很多大城市的空气、水遭到全面污染,因为人的欲望太多,对大自然的掠夺太多。在这个意义上,我倒欣赏成都人的“小富即安”。
记:那么马老师自己也“小富即安”吗?
马:我是“小富即安”族,物质上没有太多的追求。有点像第欧根尼,睡卧在哪里不重要,但是应该有“阳光”。小富使人简单。简单,才能让人归于平实;简单,才能让人感觉轻松;简单,才能神情专注;简单,才能自由、欣赏和创造;简单,才能持续与和谐;简单,才能休闲。有统计表明,收入在2000-3000的人心态最自得。因为没有生活的窘迫,也不惦记着买房子置地,安于现状,也不为达不到的目标所累。
认识“闲暇”的价值
记:你很赞赏成都人的休闲态度,成都能否打造出休闲之都这类的城市品牌?
马:我欣赏的是成都人的休闲文化,比如顺应自然,享受生活,心性恬淡,不失快乐,追求财富,又不成为财富的奴隶。但是在休闲方式上,打麻将、吃火锅、农家乐,喝茶晒太阳,总体看单一了,我觉得还应该多样化,提高休闲品位,传承天府之国的历史遗风等等。休闲不等于清闲,更不是无所事事。开发闲暇资源,是用有价值的东西丰满我们的城市,比如,普通市民的勤劳、智慧、善良、淳朴、诚信、友好、礼貌、博爱、守法的优秀品质——所有这些城市生活中的平实、平易、平静、平常、平凡的要素,才能真正锻造出城市的品质、品牌、品位、品格。
记:目前国内休闲是一个什么现状?
马:几年前,我主持了文化部重点课题,与其他一些学者用3年多的时间完成了《中国公众休闲状况调查》,半数以上受访者反应,休闲仅局限于睡觉、看电视、打牌,每年长假,不知该如何打发。另一方面,中国人缺少的是休闲文化而不是休闲时间,尽管有114天的法定休假,占一年的1/3了,但是大家仍然感到时间不够用,普遍感到社会压力非常大。我们疲劳,其实疲劳在哪儿?是在我们心里,是因为我们有一种欲望上的要求,而且不断地加码,所以使我们的心、精神非常劳累。这说明什么?从本质上认识休闲还有相当坚苦的工作要做。成都在休闲文化上确实得天独厚,并先走一步。
记:其实人的“闲”与“不闲”,不过是一个心态问题。
马:是。很多人理解休闲忽略了心态。过去强调淡泊明志,宁静致远,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一种境界,更是一种心态。现在你说“南山”多不多,但是我们没有那种闲适的心态了,实际是人的精神追求没有了,欣赏生活的能力没有了。关键在整个社会对闲暇的价值缺乏正确的认识,一说到“闲”,就联想到“玩物丧志”,很多人把“闲”与工作对立起来,把有假不休,超负荷工作当成“美德”,导致身心俱疲,甚至英年早逝。
记:你说到“闲暇时间”的价值,我们该如何认识这种价值?
马:比如西方的思想家认为,闲暇是以时间形态存在的巨大社会资源,是所有人都有的权利,开发闲暇时间是积累文化资本的重要的途径,全社会普遍接受这个原则。他们认为,把闲暇时间转化为继续教育、发展智力、履行社会职责、从事社交活动、文体活动等等,实际上就是积累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文化资本。早在1918年,美国政府就把休闲教育列入高中教育,而且是终生教育。目的就是培养个人的兴趣,学会各种形式的创造,学会对价值的判断,学会促进身心健康的各种技能。我们的休闲教育还是一片空白。比如在成都,休闲教育越早越好。
记:休闲的价值,意味着对优秀文化的传承和对文化资本的创造?
马:对。在西方人看来,教育与教养,是最大的资本,是最有能力转化为经济的资本。文化资本在中国浮出水面也是社会经济运行的必然结果,以商品为中心必然向以人为中心的价值转变。文化资本的深刻性是,任何一个缺乏文化资本投入的经济,注定是不能持续的。你看现在发达国家要求人们学会止欲,学会摆脱功利主义、物质主义对个体精神的羁绊,在休闲中涵养人性,促进人的身心平衡、社会经济文化的和谐。他们认为,休闲是一切事物环绕的中心,能否聪明地用“闲”是对文明的最终考验。
政府应力推“公益休闲”
记:休闲时代有什么标志?
马:一般认为休闲时代有这样几个指标:休闲产业在GDP中将占有70-80%的份额,国民50%的时间将用于休闲,承担社会责任成为人的普遍行为等等。西方人较高的国民素养通常包括,热爱生活,享受休闲,热心公益事业;许多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层,宁愿过一种“少做一点、少赚一点、少花一点”的休闲生活,因为人只有在休闲中才最自由、最本真、最有创造力。
记:中国离休闲时代还有多远?
马:我个人认为还很远,但这并不意味着对休闲研究的忽视,恰恰相反,我们必须重视对它的研究。。
记:现在闲暇时间多了,给成都这样的休闲城市会带来哪些机会?
马:马克思讲过一段精彩的话:过去需要投入一百资本的地方,因为科技的发展,可以从中游离出来五十资本,那么这五十资本要有一个重新消耗的过程,那么靠什么来把这五十资本转化为人的新的需求,这就应运而生了休闲产业。比如鲜花这个行业,要有种花的、卖花的、插花的、培训种花和欣赏花的、邮局邮购花的、可以派生出多少行业?由于人们开始把更多的时间用于休闲,这几年消费结构明显变化,出版业、娱乐业、健康保健、健身美容、休闲旅游、艺术收藏等休闲产业快速兴起。
记:但是一说到休闲产业,我担心变成政府追求政绩的工具,不仅造成重复建设资源浪费,有的项目也无法惠及市民。
马:如果纯粹为商业项目的休闲,又回到经营城市是为市民谋福祉,还是为GDP提升的老路了。我赞成成都开放公园和一些公共休闲设施。以目前的经济水平看,政府应该提供更多的公益休闲项目和休闲措施。3年前,杭州西湖的环湖公园实行免费开放,每年门票收入减少2530万元。但3年后的审计报告表明,免费开放带动了杭州旅游业新增效益上百亿元,而且西湖公园的开放给杭州市民带来的休闲效益更是无法估量的。
记:事实上休闲的公益性并不必然违背经济性。
马:对。政府眼光要放长一点,公共休闲既满足了百姓的需要,也可以拉动消费带动经济发展,实现经济和社会的和谐发展。如果政府提供了充足的公共休闲设施,正确引导和鼓励百姓把休闲作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会促进当地的经济发展。所谓免费开放就是一种投资,而不是单纯的投入。
记:政府在公共休闲上还可以做什么事情?
马:比如落实“带薪休假”是当务之急。我国《劳动法》明确规定劳动者“带薪休假”,但具体办法一直没有出台,80%的职工没有享受到这一权益。20世纪70年,法国人在《带薪假期法》中规定了休闲权利。现在他们成为世界上最休闲的民族,也是将休闲转化为文化资本的典型。如果休闲作为一种福利在社会保障制度中固定下来,那么,若干年之后,“中国式”休闲将是另一番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