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气候　狂暴的雪

　　狂暴的气候　狂暴的雪

　　一个温暖冬天后的开春，沈阳史无前例地在一场暴风雪中瘫痪

　　采写:本报记者　杨传敏　新华社供图

　　深度邮箱:shenduduzhe@126.com

　　当一团雪从空中降落的时候，来自贝加尔湖的冷空气和来自江淮的暖湿气流相遇了。

那是凌晨3点半，绝大部分沈阳人还沉睡在梦中，2007年元宵节本意味着一个有记载以来最温暖冬天的结束，却成为了一个史无前例最寒冷春天的开始……

　　天气预报难以置信

　　短短1个多小时，降雪已有4毫米深，大雪真的来了

　　不久前，全世界刚刚过完一个有史以来最暖的冬天。气象资料显示，沈阳2006年冬天的平均温度比往年平均值高3.4℃。湖面不结冰，滑雪场关门。时间进入2007年3月4日，正月十五，往年已近春暖花开，但是今年寒冷并未随冬天离开。大多数人睡得正酣的时候，沈阳气象台大厅，几十个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异常忙碌。12个小时前，他们把一份用于公共决策参考的信息送到了辽宁省委省政府——“预计未来两天全省将出现一次明显降水和寒潮天气，对公共安全有一定影响”。一般降水在10毫米以上，就可以被称为暴雪。而沈阳面临的这场雪，降水量将达10－30毫米。

　　又激动，又紧张，沈阳气象台副台长陈艳秋说，预报的降雪量这么大，连他们自己都觉得难以相信。当天晚上，30多人留在中心台，盯着最新资料，到底会不会下，心里还没底。雪最后从西边过来了，先经过潮阳、阜新，再到沈阳，短短1个多小时内，沈阳降雪已有4毫米深。大雪真的来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早晨9点，市民傅广新出门的时候，发现雪已经没过了膝盖。他去上班的路上，发现雪团被风吹得横着，像一把刀子扑面而来。有人侧着身子像螃蟹一样横走，有人用塑料袋罩住脑袋只在眼睛部位露出两个小洞，有人背对风倒着走，人们用各种各样的姿势在雪地里前进。傅广新穿着厚羽绒服，戴上帽子，低着脑袋向前冲，不小心撞到了人，没人和他着急，所有的人都在雪地里专心地赶路。

　　雪越下越大，没有任何要停的迹象，一直到11点，沈阳人慢慢发现，这场雪有点不同寻常。不是纷纷扬扬的雪花，而是细密绵长的雪粒，随着狂风抱成团，一块块砸落。就在这个时候，出租车司机盛宝林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赚钱了也要把车开回去。这时，一个青年妇女带着一个背书包的小女孩，敲他的车窗户，央求他把车开到公安医院。小孩大概六七岁，站在呼啸的雪地里，眼巴巴望着他。盛宝林心软了，把门打开放母女俩进来。

　　出租车的速度越来越慢，走了不到500米，就跟着越来越靠近的车龙，彻底停了下来。同时，出租车的前方、后方、左方、右方，逐渐挤满了车辆。盛宝林知道车走不了了，只好打开门让乘客下车。他说:“你看，现在我也没办法了。”

　　雪在慢慢淹没车轮，盛宝林到最近的杂货铺买了一把铁锹，回到车里，无可奈何地期盼着雪停。

　　10分钟的路走了一天

　　市内交通全部瘫痪，这在沈阳的历史上，绝无仅有

　　雪仍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

　　气象大厅里，人们紧张又忙碌，陈艳秋说，看到北风呼啸，降雪点正在从西往东挪动，真有了点《后天》的感觉。虽然前一天，气象部门已经预报到了这次暴雪，但谁也没有想到3月的雪居然这么凶猛。他们继续给政府传送最新的天气预报。11点，沈阳将此次“暴雪”定性为“雪灾”，并发布了“雪灾”红色预警信号。

　　窗外，雪继续积深。沈阳市分管城建的副市长邢凯，在当天10点坐着小轿车去察看雪情，在路上车也被堵了，到12点他的车才勉强开回市政府。市长李英杰主持的紧急办公会议召开，决定启动气象灾害专项预案，并成立了除雪应急指挥中心。

　　中午，雪压塌了一座农贸市场的顶棚。轰的一声，钢筋和塑料块砸向市场里正在购买元宵节年货的市民。有的人被砸倒了，所有的人都往外面跑，卖菜的连钱匣子都没来得及拿出来。有的人头上流着血，就抱头一深一浅往最近的医院跑。打120的时候，沈阳交通已经陷入瘫痪。人们从农贸市场里搬出满身是血的户主王桂花，发现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下午2点，沈阳市区75条主干道，没有一辆车能够挪动一寸地方，75条主干道42座桥——共计1100万平方米道路逐渐被大雪封死。随着城市主干道的瘫痪，3113条小街也随之不能动弹。平日在马路上奔跑的汽车，变成了冰天雪地里横七竖八的废铁。市内交通全部瘫痪，这在沈阳的历史上，绝无仅有。

　　车里的人纷纷走出来，各自朝家的方向走。当天是元宵节，人们都等着回家和亲人团聚，吃汤圆。然而雪把回家的路无限延长，平时15分钟就能走完的路，这时需要花4个小时。

　　盛宝林一直窝在车里，油快没了，外面很冷，唯一能获得信息的渠道是广播电台。他从收音机里听到了当天市政府连续下发的3个紧急公告——沈阳交通陷入瘫痪，市民不要开车出行，宾馆、医院等公共场所要尽全力为被困群众提供救援帮助和食宿方便。半夜，等在车里的盛宝林收到了一条来自沈阳市政府的短信，要求车还在路上的人不要离开车，停在主要干道上的车，在5日上午凌晨要全部清空。这时，他听到附近的大街小巷陆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鞭炮声，那是已脱离困境的人们在过节。盛宝林饿得不行了，扒开车门到附近小食店吃了一碗面，又回到车里继续等待。

　　夜里12点半，已经回到家的傅广新透过窗户，还看到有不少人在雪地里走，有人走不动了，就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更多的人结伴而行。陌生人竟然也相互搀扶着往前走。严寒世界里，素不相识的人找到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凌晨5点半，盛宝林被冰雪覆盖的车终于自由了，当时他的车已经被雪没得只剩一个顶，他用准备好的铲子把雪铲开，跌跌撞撞朝汽车修理厂开去。11点终于开到了西顺城。这距离最初被困已经24小时。正常情况下用10分钟就可以走完的路，盛宝林和他的车走了一天。

　　饥寒交迫的旅客

　　到两天后火车可以开动时，车上食物已被乘客全部吃完

　　和沈阳的市内交通陷入瘫痪同步，沈阳之外的辽宁境内，随着暴风雪横扫而过，高速公路、国道、省道陆续陷入瘫痪状态。从4日早晨开始，沈阳一步步沦为孤城。

　　3月4日凌晨4点，辽宁交通电台记者齐辉从高速公路管理局发回了锦州葫芦岛高速公路全线封闭的消息。4点45分，铁岭、抚顺高速公路陆续封闭。5点起，沈阳所有长途客运站全部停运。上午10点，桃仙机场关闭，144班进出港航班全部取消。从丹东、锦州、长春发往沈阳的列车，全部被雪困在半路上。到两天后可以开动时，火车上的食物已经被乘客全部吃完。

　　东北华北和沈阳一起受灾，风暴继续东移，大连被暴雨暴雪掩盖，4日晚上，山东烟台渤海海域掀起近40年来最大的风暴潮。从元宵开始，东北三省有90％以上土地被冰雪覆盖。

　　与被困城外的人相比，城里的人能走回家，已经十分幸运。当天下午，出租司机于毅猛，车走在从苏家屯回沈阳的路上，到宁关桥一段遇到高高的雪堆，走不动了。他从车上拿下一把铲子，准备铲雪。这时，他看到从沈阳到苏家屯的反方向上，正有一辆雪犁车把雪往两边分，后面紧随着一辆大客车，前进速度非常快，于毅猛非常羡慕。他最终没有铲动雪，元宵节当晚，他在高速公路上找了家小旅馆过了一夜。

　　从下午开始，政府通过广播电视动员高速公路沿线的农民，欢迎他们去马路上卖鸡蛋和大饼，一个鸡蛋的价格甚至被哄抬到了好几元。也有农民去敲大巴的门，把一车车的过路人免费请到自己家里，煮热面给他们吃，没有地方睡，50多个人可以挤坐在40多平米的房间里。

　　一直到5日凌晨，雪还在下。仍在气象台忙碌的陈艳秋从窗户往下看，青年大街上，车辆已经在缓慢行走，铲雪车和环卫工人沿路扫雪。

　　来自贝加尔湖的强势寒潮，和来自江南的湿润暖流，在沈阳上空鏖战了整整24小时才恋恋不舍地东移。这场交锋给沈阳带来了4.2亿立方米降水。8日，沈阳市气象局宣布，这是该市100年不遇的罕见暴雪。

　　沈阳城市建设管理局局长于沈光说，这次交通瘫痪，市内光公交车，就有1800辆被捂在雪里，到中午12点，降雪厚度是24.5毫米，1个小时后变成31.7毫米，当时就超过了1951年以后最大的日平均降雪量。

　　铁锹从15元涨到120元

　　超市刚一开放，无数提着篮子的市民冲进去把蔬菜狂扫一空

　　元宵节当天晚上，沈阳市接连发布紧急公告:5日全天，除了出租车、公交车、警车、救护车及除雪车外，禁止其它机动车辆在二环以内行走。沈阳除了维持供水供电供暖等公共事业单位外，所有机构全部放假一天。

　　经历了雪灾之后，人们跌跌撞撞走回家，开始足不出户。不上班，不上学，呆在有暖气的屋里，看电视、听广播，了解最新灾情，吃完冰箱里剩下的食物。当天电视里的一个画面令很多人印象深刻，超市刚一开放，无数提着篮子的市民冲进去把蔬菜狂扫一空。看到这个场景，一些人开始着急，因为根据天气预报，不久之后的9日，东北又有一场雪，谁也不知道下面这场雪是否还有这么大。

　　物价趋高，沈阳物价局副局长王秋克越来越紧张。这座城市通常一天要消耗1000吨－1200吨蔬菜，元宵节大雪封路，菜都在高速公路上没运进来，光是京沈高速路的万家收费站，就堵了好多辆菜车。沈阳虽然有400吨存货在12个批发市场，但因为市内交通也陷入瘫痪，5日到6日，这些菜都运不出来。市场上流通的蔬菜仅限于菜贩还没卖完的菜。

　　5日当天，好多农贸市场都不开门，出门买菜的人也寥寥无几，在城市交通严重障碍的情况下，批发和零售市场成交量骤减，但据沈阳物价局统计，菜价在短短的一天内飙升。白菜从一块钱一斤涨到了两块钱一斤，黄瓜从两块钱一斤涨到了四块钱一斤。猪肉、鸡蛋、水产品几乎无货可售。

　　涨价的还有打的费和旅馆费，而4日当天，铁锹从15元涨到了120元。当沈阳成为孤城，生鲜蔬菜是最先被消耗一空的食品。而在之后如果物资供应跟不上，粮油涨价将接连出现。

　　“人心会乱。”王秋克说，物价是稳定人心的根本，也是政府公共政策制定和实施的保证。5日、6日老百姓储存的东西吃完了，沈阳人开始外出购菜。“如果7日之后高速公路再不通，菜运不进来，沈阳将无菜可卖。”王秋克说，这时不管怎么动用行政力量来平抑物价，都没有用。

　　雪过之后，气温逐渐回升，铲雪车不间断在道路上工作。7日晚上，沈阳28个高速公路口终于全部开通。王秋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高速公路解封，为了吸引高速公路上的菜，沈阳在5日动用了政府的价格补贴基金，细菜补贴5毛，大路菜补贴3毛。不少司机一听说沈阳有补贴，马上掉头把菜运到沈阳。

　　严峻考验

　　有20亿立方米的堆雪量，需要近200万辆车次才能运出去

　　蔬菜越吃越少，垃圾却在3天里越堆越多，沈阳4－6日，一共产生了1万多吨生活垃圾，寄存在小区里，没法运到位于城南城北的两个垃圾场处理。因为交通瘫痪，沈阳的城市功能遭受了严峻考验。除雪成为了当务之急。

　　雪下完了，厚厚的雪，几十亿立方，用溶雪剂已经无法消化。沈阳市主管此次除雪工作的副市长邢凯介绍，沈阳共有专业的装卸车5600台，铲雪车有2200台，此外还有5吨以上的货车26700台，当天全市总动员，一共有上万辆车出街除雪。雪实在太多了，光是三环之内455平方公里，就有20亿立方米的堆雪量，需要近200万辆车次才能运出去。

　　沈阳的城市功能要发挥作用，必须依靠75条干线和42座桥，对应的道路面积有1100万平方米。按交通部门的观点，这是这座城市的生命线。作为一个有151天供暖期的北方城市，沈阳其实已经有了处理降雪的经验，一般的雪晚上下过，第二天大早就清扫而空了。此次沈阳交通全部陷入瘫痪，实在是这场雪太不同寻常。

　　在3日下午4点，气象台发来气象信息的时候，邢凯说，当时沈阳市政府的心情特别矛盾。按照应急指挥中心的气候灾害应急预案，气象中心上报的数据并不足以启动最高级别的预警。但气象部门已经给这次暴风雪定了性——“历史罕见暴风雪”，市政府不得不引起重视。

　　大雪前一天晚上8点，当大多数人都以为第二天的雪只是普通暴雪的时候，沈阳市已经主持各个城区、相关部门开会。为这场即将降临的大雪做准备，清点铲雪车，备齐了除雪剂。等到3点20分，开始下雪了，雪和往常不一样，不是雪花，而是雪粒，这在三月非常罕见。

　　沈阳市气象局当时上报的沈阳降雪量是20毫米，虽然已经很大胆，但结果证明，最后的降雪量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值。元宵节当天，当人们看到这场雪的真相时，所有的车都已经被困在路上不能动弹了。

　　全球变暖是元凶？

　　陈艳秋认为，此次罕见的暴雪与前段时间的暖冬有一定关系

　　暖空气先到山东，引起风暴潮，然后再到辽宁，引起大风降温天气。到了大连，掀起了5米巨浪。沈阳中心气象台的副台长陈艳秋一直监控着这个天气系统，发现它从南往北、从西到东，所过之处都引起了剧烈的变化。

　　今年，沈阳度过了一个最温暖的冬天。去年12月到今年2月，沈阳只有局部地区降了两次小雪。此次历史罕见的暴雪，陈艳秋认为，和前段时间的暖冬有一定关系。冬天的温度偏高，正是因为暖空气活跃，其实力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向北移动影响到辽宁。

　　按照通常经验，北方冷空气势力一般比暖空气强，带来的就是少量降水和明显大风降温。而这次南方暖湿气流进入辽宁后和冷空气不相上下，持续时间也比较长。暖湿气流是此次暴雪的必要条件，但暖冬是不是造成沈阳暴雪的必要原因，陈艳秋说目前气象部门还不能确定，因为还没有研究透。

　　全球变暖越来越受关注。此次北方暴雪正值两会期间，中国气象局局长秦大河6日下午在中国政府网进行在线访谈时表示，东北大雪灾几十年不遇，是全球气候变暖下的极端天气事件。他认为造成今年沈阳遭遇特大暴雪的主要原因是前一段时间的暖冬，强大的海洋上空暖湿空气非常活跃。

　　“一般我们认为全球变暖，就只是理解为气温升高，其实远不只此。”中科院广州地化所研究员匡耀求说，气温升高还将使全球大气循环中的高低压波动幅度增大，所以全球变暖将带来更多的极端天气灾害。就在东北大雪的20天前，远在太平洋的另一端，一场暴风雪席卷美国东北部。纽约市积雪68.3厘米，创140年以来最高。

　　甚至，2007年沈阳的大雪和2006年重庆的大旱，也只是一枚硬币的两个面。1998年，加拿大的一份环境报告研究曾详细阐述了全球变暖和极端气象之间的关系，根据加拿大两位学者DavidFrancis　和HenryHengeveld　的统计，过去的20年，全球平均气温在温室气体增排的影响下明显升高，极端天气也同时增加。1995年，一个世纪以来最大的暴风雪降临在美国东北岸。同年，热浪杀死了印度中部和北部的500多人。

　　这两位学者提交的环境报告指出，虽然天气是一个复杂而多变的系统，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多样性，但全球变暖以后，过去的20年极端气候频繁，已经提出了一个关于全球变暖的关于现在和未来的话题。全球变暖产生的极端气候中，不仅仅可能包括干旱、酷热，也包括暴雪、暴雨。这是需要全世界长期关注的问题。而在中国，秦大河院士也注意到，中国北方的气温将会有明显升高。未来在北半球，降水带将向北移动，这是一个全球性特点。所以中国北方特别是东北和西北地区，北部降水概率会增加。一些科学家已经把这些发现向政府做了汇报。

　　气候的微小变化就像巨人打了个喷嚏。秦大河认为，气候变化对中国的影响需要引起高度关注，应该有计划的让科学家立足于中国的实际情况，结合全球气候变化的背景，要给出未来几年一个时期内的气候变化的预估，以便中央和各级政府能够及早准备，最大限度地减轻自然灾害带来的损失。

　　3月9日，辽宁气象预报显示，东北又将有大到暴雪。当天晚上，辽宁娱乐台放起了《后天》。这是一部讲述因为全球变暖导致极端暴雨暴雪灾难的片子。中科院广州地化所研究员匡耀求也看过《后天》，他说，这次东北的雪灾简直就像《后天》的翻版，某种程度上，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征兆。

　　图:

　　3月4日，几辆汽车被困在大雪中。

　　沈阳市民在暴风雪中艰难前行。

　　车辆因雪滞留路上，城市交通陷入瘫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