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与女性形象

　　很少艺术家像辛迪·雪曼（CindySherman）这样幸运。她出生于1954年，已享盛名差不多30年。她的经历，证明世上真的有一步登天这样的大好事，只是我们没碰上。1977年，她刚刚大学毕业，23岁，开始拍摄《无题电影剧照》系列，一举成名。

十年后，惠特尼美术馆就迫不及待为她举办了个人回顾展，这是多少著名艺术家奋斗一生梦寐以求的殊荣，她33岁就到手了。1999年，45岁的她被美国《艺术新闻》杂志评为“20世纪最有影响的25位艺术家”之一，跻身于杜尚、波依斯、沃霍尔、劳森伯格等艺术巨星之列，可以光荣退休了。

　　雪曼的人物照片，永远只有一张面孔，那就是她自己。她迷恋表演。她说：“在少女时期我就一直以妆扮为乐……我总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怪物或是老妇人。或许我曾有可能成为演员。”大学时她喜欢到杂货店淘旧货，穿戴过时的衣服和首饰参加晚会，有次她化装成孕妇出席了一个开幕式。《无题电影剧照》就是她把自己打扮成昔日明星、家庭主妇、街头流莺、深闺怨妇、官邸女佣、职业女性、搭便车女郎、图书馆员等形象的系列自拍照。她化妆得很好，不留心还看不出来，连一向爱挖苦人的大艺术家沃霍尔都表扬：“她好得可以当一位真正的演员了。”

　　雪曼的化妆自拍，在当时引起不少问题。摄影可以虚构吗？许多人认为摄影的本质是客观纪实，摆拍已经大逆不道了，何况明目张胆的化妆表演、凭空虚构！按传统，谁按快门谁就是作者，然而照片中雪曼离镜头很远，按快门是由她父亲代劳的。被拍照对象变成了作者，岂不是要引起混乱？总之，摄影界把她看成捣乱分子，有人甚至不承认她搞的是摄影，幸好艺术界热烈接纳了她。顺便说一句，今天中国的情形还是这样，搞观念摄影的人多半被看成艺术家，摄影圈并不认为是同道。

　　《无题电影剧照》共69张，照片中的女子虽然角色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点，都让人联想起好莱坞电影里的女主人公。即使她们处于封闭的私人空间，孤独沉思或工作，仍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偷窥，不自觉地摆出一副优雅、性感、诱惑的姿态，正如我们在电影、电视剧或广告中经常看到的场景。事实上，雪曼揭露了大众传媒和男性视线对于女性形象潜移默化的塑造。她解释说：“我用这种形象是为了表达我对性的暧昧态度——我们就是在这样一些女性形象的陪伴下成长的，电影中也大量充斥这样的角色，而人们反倒希望你成为一个良家女子。”这些照片赶上了好时辰，上世纪70年代，美国女性主义思潮风起云涌，雪曼立刻被视为其艺术代言人，引起广泛的关注和争议。

　　辛迪·雪曼是艺术界的常青树，像流行歌坛的麦当娜一样，隔几年就折腾出一点新花样，掀起一阵旋风，让人眼花缭乱，始终引领艺术潮流。《无题电影剧照》完成后，她为美国《艺术论坛》拍了些《中心插页》，接着还有《时装》、《童话故事》、《灾难》、《历史肖像》、《性图像》、《恐怖和超现实主义形象》、《小丑》等系列。总的来说，其内涵越来越隐晦，图像越来越古怪。·萧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