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雷燕
图/顾展旭
6年前，王坤和许多怀揣着致富梦想的外地人一样，南下广州成为一名的士司机。
6年后，当他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的士，当他和家人都已习惯了在老乡聚集的城中村生活时，却对这座城市心怀去意。
本期人物
王坤
王坤（化名），36岁，湖南娄底双峰县杏子铺镇王家村人。2001年5月南下广州，成为一名的士司机。现和老婆、孩子一家三口租住在天河区长湴东街16巷不到30平方米的出租屋内。
和他同样租住在天河元岗、长湴一带的外地的士司机，据说至少有上千人。
3月14日晚7点半，离天河客运站不远的长湴东街16巷不到30平方米的出租屋内，刚刚交完班的王坤正和老婆、儿子一家三口吃着晚饭。一盘土豆丝，一碗炒瘦肉，当然都放上了红辣椒。
这是王坤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窗外昏暗的巷子依然喧闹，偶尔还会飘过一句熟悉的双峰土话，住在同一层的堂弟和小舅子两家的小孩儿则窜来窜去地玩耍。
这一切，让王坤经常恍惚，自己究竟身在广州还是双峰老家？
6年前，王坤和当时许多怀揣着致富梦想的外地人一样，南下广州成为一名的士司机。
6年后，当他开上了自己的的士，当他和他的家人已经习惯老乡聚集的城中村生活时，他却对这座城市心怀去意。
“这辆车报废或期满了，我肯定要退出这个行业。或许，到时回老家另外找点其他的事情做。”在异乡谋生的这些年，回家的念头从来就未曾在王坤心中褪色过。
“在广州的确赚钱多，但却始终太累。”回顾起6年的异乡生活，王坤这样感慨。
怀揣致富梦南下当的哥
时间过得真的好快。转眼我在广州做的士司机已经6年了。
来广州之前，我在家乡也是开车的，不过开的是货车，拉煤、石灰什么的，收入在我们那里也算得上中上水平了。那时在老家，生活没啥压力，年轻也贪玩，经常跑几天运输就在家歇一歇，没攒什么钱，日子倒过得挺轻松的。
上世纪90年代，全国流行的一句话：“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那时周围好多亲戚朋友都跑到广州做生意、打工。堂姐夫、表弟也先后到广州买了出租车自己开，收入不错。年轻气盛的我当然也动了心。
于是，我在2001年5月到了广州，那时老家农村的人还要穿件夹衣，我在广州已经热得要穿短袖衫了。从家门口坐10多个小时的长途车就到了天河客运站。到了站，没人接车，我就自己打辆摩的就到了表弟的住处。
来广州之前，我就打定主意干出租车这行了，毕竟自己在老家就开车，家里好几个亲戚也在广州干这行。那时广州的出租车行业比现在赚钱容易多了，如果自己买车，除了每天拉客可以赚钱，车子还可以升值。我已经盘算好，先替别人开一段时间的士，等攒够了钱，买辆的士自己开。
怕上厕所耽误时间不敢喝水
既然要开出租车，当然得先认路。来广州后的十几天，我每天白天就拿着地图坐公交车，从起点站一直坐到终点站，来来回回把广州东南西北所有的主要街道都转了好几遍。到了晚上，一有机会我就开着亲戚的的士自己上路去转。就这样，来广州两个星期后，我的脑袋里已经有了一幅大概的“广州地图”。随后，经人介绍，我就替一个老乡开起了夜班的士。
入行之前，曾听人说开的士很辛苦，入了行才发现当的士司机比想象中还要累。每天早上7时交完班，我浑身似乎都散了架，回到家往床上一躺，不用一分钟就睡得死死的。一觉睡到下午5时多，起床吃顿饭，又要上班了。因为体力不过，好多夜班的哥熬到凌晨两三时就收工了，可是我总坚持到早上7时交班才回家，只要车子一空我就上街到处转着拉客。没办法，再苦再累我也得干。每天得给车主交160元呢，剩下的才是自己的，多拉一趟是一趟嘛。
为了省钱，连矿泉水也舍不得买来喝。每天出门，我都用带上一瓶白开水，渴的时候一次只能抿一点点。怕上厕所耽误时间，上班时我都尽量少喝水。
那时一个月跑下来收入差不多有两三千元，在当时来说这个收入不算少，但是比起在老家的时候，压力大不说，更不知道辛劳多少倍了。但我总对自己说，出来闯哪有不吃苦的，咬咬牙，多累也得坚持下去。
刚当车主就遇打劫
替别人开了两年的士后，我到处凑钱终于和老乡合资买下一辆的士，算是半个车主。没想到刚开1个月，为了保住那辆押下了自己全副身家的的士，我差点失去一只脚……
2003年9月3日凌晨4时，我从京海宾馆拉了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子。上车后，她说要先去军颐大厦接男朋友。到了军颐大厦，就上来3个上身赤膊的年轻男子。“去依绿山庄。”他们一上车就大声说。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半夜三更也不敢开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于是我说太远不去了，请他们换辆车。
“让你开你敢不开，小心老子废了你！”3个男的满脸凶相地大声对我吼，还拔出刀子。遇到打劫了！我心里一凉。这辆车才开了一个月，前后花了我30万元啊！如果被他们抢走了，当初借亲戚朋友的钱怎么还？以后我该怎么办？那时早就顾不上害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和他们拼了！决不能让他们把车抢走！
我想起附近好像有个沙河派出所，于是把车门一锁，猛踩油门直奔派出所去。刚开了一段，后座上的一个男子不知怎么把前后座之间的铁闸撬开，要往驾驶室里钻。情急之下，我看到附近有个夜宵店还亮着灯，于是突然把车一停，钥匙使劲往外一扔，就往夜宵店跑去。“打劫啦，打劫啦！”我一边喊一边跑进夜宵店求助。没想到那3个男的竟然拿着刀从后面追过来，对着我的腿一阵乱砍。当时夜宵店里的人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砍伤，却没一个人去报警。等我清醒过来，那三个男人已经跑了，而我则躺在血泊中，左脚的骨头全露在外面，几乎被砍断了。
“救命啊，救命啊！”我咬着牙爬到夜宵店外大声喊，附近一个保安听到跑过来才赶紧报警。几分钟后，120救护车赶来了，我刚被抬上担架就晕了过去。
看到自己的脚被砍成那样，心里难受啊！来广州不过想多挣点钱，现在却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真不值啊！幸亏后来几次手术都做得成功，我才捡回这只脚。差不多过了一年，我才基本复原又开始干活。所幸那天晚上车子最后没被抢走，要不然……我想都不敢想。现在，哪怕自己不开夜班了，一到晚上神经还是绷得紧紧的。最怕半夜三更手机响，一响肯定是车子出事了。
客人眼里我只是个的士司机
遇到打劫拿命拼也是没办法，如果车子没了，就什么也没了。平常遇到客人不讲理或者耍赖，能忍的我都尽量把委屈往心里咽，能忍过去就算了。没办法，干这行本来就是什么人都能遇上。
刚开的士上路时，我一句广东话都听不懂，客人上来说广东话，什么“北京路”、“上下九”我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连话都听不懂，还出来载什么客啊！”有些靓仔经常为此摔门而去。不过，我遇到的大部分广州本地人还是挺热情的，尤其是年纪大一点的，一听说我刚来广州，都会帮着指路。
坐车赖账的事情也难免会遇到，尤其是开夜班。有一天晚上，我载几个小伙子到梅花村附近，到了地方他们不给钱就要走。我追上去向他们要，他们还恶声恶气地要打我。他们人多势众，又是在晚上，如果豁出去跟他们闹，耽误时间更不划算，我只好自认倒霉。
有时候客人丢了东西在车上，好心找到失主给他送回去，人家只觉得这本来就是你该做的。2002年，有一天我刚拉完一个外地客人到天河酒店，我又拉另一个客人去黄埔。从黄埔回来的路上，我找了个地方正准备把车洗一洗，突然发现前排的座位上有个包。我打开包，发现里面有1台笔记本电脑，还有名片、记事簿什么的。
我想起之前去天河酒店的客人坐在前排，这包肯定是他落下的，就试着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打电话过去问。包果然是他丢的。我赶紧从黄埔开到天河酒店，把包给他送过去。到了那里他要我拉他去大沙头。下车时，他给了我120元，连张名片也没留给我。其实，从黄埔开到天河酒店再到大沙头，光车费都不止120元。我并不是嫌他给的钱少，只是，我和他素昧平生还大老远帮他把包送过去，看在这场情分上，至少也该认个朋友吧？或许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的士司机，不值得递张名片吧。后来老乡都说我傻，因为那个手提电脑当时在电脑城能卖8000元。
在广州赚钱多但压力大
当初和老乡合买的那辆车，后来我把另外半辆也买了下来。辛辛苦苦跑了3年出租，去年10月，我终于把买车欠下的账还清了。
我买这辆车的时候合同上写可以开满8年。去年出台新规定说，开满5年的的士每年要强检两次，合格才能上路。如果不检查通过，就得少赚3年的钱。我的车明年就到了5年期限，到时候该怎么办，我心里真没底。
当初决心从老家南下广州闯一闯，本来是看好当时出租车这个行业好像还比较稳定，风险也不是很大。前后投资几十万元下去，起早贪黑干了好几年，本来指望当上车主后能多赚一点钱。如果明年过后，我的车不能上路，我算了算至少比当初预计的收入少了10万元。可以肯定的是，等到这辆车报废或者期满，我就会退出这个行业。
如果以后能在广州找到合适的、自由点、轻松点的事情做，我或许会留下。不过这边竞争这么激烈，我也没有什么特长，很难改行。现在老家那边政策也放宽了，交通也发达了，我认识的不少老乡在这边赚了钱又回去开工厂、做生意了，或许到时我也会回去的。在广州赚钱肯定要比在家乡多，但毕竟压力大，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心里不踏实。
没奢望儿子将来成为广州人
来广州6年，我们一家在城中村也住了6年。刚开始是在元岗，没过多久就搬到了现在这里。堂弟、小舅子两家人都跟我住在同一层楼。楼上楼下的住客好多都是我的老乡。或许是住久了吧，有时候觉得在这里跟在家乡也没什么区别。
离我住处不远的空地是附近士司机们交班的地方。每天傍晚交完班，老乡们都会聚在一起聊聊天，说说一天发生的事情。那种亲切感，就像以前在老家同一个村的人每天见面聊天一样。不过，除了老乡，我们几乎没跟其他人来往。像住在我对门的潮汕人，当邻居3年了，到现在也从来没有说过话，在楼道上也各走一边。如果是老乡，哪怕不是住同一栋楼也早就混熟了。或许大家都身在异乡，彼此的戒备心都比较强吧，不像老乡那么容易亲近。我儿子现在也在广州读书，但我并没奢望过他将来在广州人落地生根，成为真正的广州人，广州的商品房，我们买不起，也没想过买。说到底，还是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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