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磨难与光辉

　　叶世斌诗集《在途中》的诗篇，总有一种凝重得化不开的情愫，一种哲人的思索，一种极度敏感的体验，一种顽固得如根生大地的坚守。叶世斌的诗，是久久潜伏在心底的情感，如影随身，一旦受到客观意象的触碰，便会从心底迸发。

　　亲情，占据《在途中》的很多篇什，几乎都写得新颖独特，又情深意切。最可称道的当属《父亲》，通篇充满哀思，道出了诗人对父亲情深意切的怀念。诗人的父亲一生从医济世，可死时却是四肢糜烂，诗人给父亲穿袜子时竟碰掉了他的一只脚趾。诗人抓住这个细节：“我多少次／写下疼痛这个词汇。至今我才懂得／有一种疼，不只是痛苦揪心／也不只是深伤热泪／有一种疼就是一个细节／它使你一生撕心裂肺”！对于诗仅仅写一种怀念和痛苦显然是不够的，所以诗中写道：“哪有疲倦的飞鸟永远不落／百年的树枝永远不变地悬挂在天空下”，“也许生死只是一种转换”，“生命楼梯般的传递／本来就是一种过往和接送关系”。此类诗句比比皆是。诗人从具体的丧父事件中重新审视死亡与人生，阐发了独到而深刻的人生哲学，从而使整首诗同时也弥漫着一种哲性气氛，把诗带到了相当的广度和深度。既写子孝，必写父爱。在《心疼的麻雀》中，诗人由冬天松枝上的麻雀想到儿子以及自我生命的归宿：“有一天我们离别得太久／思念得太苦，你就用逐渐／深暗起来的喙为那只更小的／麻雀梳理羽毛。你会想起／一朵积雪如何被阳光／残酷地热爱，心疼地抚摸。”这种父爱写得真是感人至深！

　　磨难投之诗人以痛苦，却溅出了朵朵诗花。瀑布在不止息地击打下面的石头，这是一场无休止的磨难，有时“真想把整个瀑布都化作眼泪”，但诗人还是“歌唱着／去承受，就用瀑布包扎伤口”，“把冲击和折磨粉碎，把自己／稳住”，“掀开瀑布，你会发现／大地上最亮的石头”。原来，经历过磨难的事物或人生比寻常的事物或人生更壮丽，更光辉夺目，“那飞溅的水花甚至整个／瀑布，都是它生长的光芒”（《大地上最亮的石头》）。至此，不只是诗歌，同时也是整个生命得到了一个多么漂亮的升华！手机，这种现代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通讯工具，成了传递信息和联络外界的使者。打开手机，是为了接听消息，但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这是一种矛盾心理。于是诗人最希望的竟是它的沉默，因为沉默表示着亲友平安无事：“这个世界让我牵肠挂肚／我必须捕捉它的呼救／又怕手机响起如夜半敲户”（《我等候的是它的沉默》）。诗人那敏感的心灵，那种对亲人和这个世界随时、永久的牵挂和关怀，通过“手机”传达得淋漓尽致。

　　名写物，实写人；虽写事，更写意。叶世斌善于从物象和生活的细节中提取诗句，从而发现和阐发其深刻的内涵。陀螺躲不开鞭子，尽管满是伤痕，却还在正常地运转。痛苦着，却正常着。因为离开了鞭子，它就静止下来，像一个僵尸。《陀螺》一诗短短十几行，却揭示了现代人心灵的疼痛感和生活本来就演绎着的辩证法。《生命形态的完成》从一位雕塑家对人体的雕凿，悟出一条独特而辩证的哲理：有时候“生命形态的完成／不在于增加一些什么东西／而在于减少一些什么东西／不在于建立一些什么东西／而在于破坏一些什么东西”。就如同我们在生活中必须卸去和损失一些东西，人生才变得真正完整和美丽。这既是诗人对事物的一种认知，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人生态度。古老的井“从大地深处过滤血液／一场清洁的雨积蓄在那里”，“当风沙吹过，我们的呼吸／都不再清白”，“井像一根连接／静脉的插管，为我们的／病患一点点输液”（《井》）。当这口井被赋予净化灵魂的功能和品质，于是就像诗本身一样变得空灵而深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