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过了花满枝桠的木芙蓉女孩

　　我要为你做一棵树，伞一样的树。我想，那一定是一棵木芙蓉。

　　我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从小到大，不管是做任何事情，尤其是学习成绩，从来没有输给任何人。可是，自从上了大学，我便再也没有赢过那个叫子悦的女孩，每次考试，从来都是她第一我第二，这让我非常憋闷。

所以，那一千多天里，我天天在琢磨怎么样才能赢了她。直到大四，我才终于想明白：把第一娶了，不就成了比第一还厉害的人了吗？

　　当时我们学校有一大片的木芙蓉，每到初夏，芙蓉花便会争相开放。记得子悦曾经写过一篇关于木芙蓉的散文：“正值初夏，学校的芙蓉开花了。丝丝缕缕的叶子，丝丝缕缕的花。只消一点清风，便叶也婆娑，花也婆娑。现在想想，依旧诧异那么粗壮的枝干竟会长出这样清秀细致的花朵和叶子，那么蓬勃的树冠也能跳出这么秀气缠绵的舞……”我决定投其所好，将表白的第一现场，安置在那片花影中。

　　可是，还是把子悦吓坏了，她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紧紧地抓着自己的书包，好像我就是那汪洋大盗，随时都会将她的心和人偷走。正在这时，树上的一朵芙蓉花擦着我的鼻尖掉在了地上。这吸引了子悦的注意，她轻轻弯下身，将那朵粉红色的花儿捡起放在手心，脸上变幻出浅浅淡淡的笑。她开口说话了：“有人告诉我，这种花叫合欢花，但我却喜欢她的另一个名字——木芙蓉。”

　　那天晚上，我给子悦写了一夜的诗，诗里说，我要为你做一棵树，伞一样的树。我想，那一定是一棵木芙蓉。

　　一遍遍地想象你说的花开正盛的木芙蓉，无端便放心很多，觉得你生活在一个我很熟悉的地方。

　　一转眼，已是六月，正是青春校园劳燕分飞的日子。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我跟子悦的心情，因为表现优异，我早已跟当地政府签好了合约，就等着毕业前去大展宏图。而子悦呢，也早就被保送在我们的母校攻读硕士研究生。

　　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令人激动的，心儿都要像风一样自由飞翔的恋爱时光。我曾对子悦开玩笑地说过，想把木芙蓉定为我们的恋爱幸运花，因为，巧得很，在我单位的宿舍楼下，竟然也有一排很粗壮的木芙蓉。第一次带子悦留宿，原本很紧张的她，见到那些芙蓉，心里便生出一些亲切和欢喜，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真的有缘啊。

　　说真的，在没有和子悦谈恋爱之前，除了妈妈和姐姐，我从来没有和一个女性如此亲近过。所以，第一次和子悦在一起，那种感觉就像喝了一些醉人的酒，忍不住还想再去饮。的确，每次只要子悦一来，我便舍不得放她走。

　　看着我像个小懒猫地偎在她的身边，子悦笑坏了，摩挲着我的头发，柔声地说：“要不，咱们结婚吧！”

　　结婚？！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摸了摸脑袋，有些害羞地说：“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去见公婆啊！”

　　后来，这个场景曾被子悦无数次地取笑，她说我们俩就是本末倒置，角色完全换了个。

　　然而，那年的五月，事先毫无征兆，我被派到省里很远的一个镇上去挂职，而当时子悦刚好跟导师去外地参加研讨会，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留给我们，我们却要整整半年不能相见。

　　我挂职的地方条件很不好，打电话极其不方便，写信便成了我和子悦心儿相互依靠的最好方式。

　　我在信上说：“我住在村里一个很破旧的院落里，房子很旧，生活也不方便，只是院角有一棵木芙蓉，花开得很盛，每天夕阳西下时在树下看村落上空的炊烟，还有些意思。”

　　她回信说：“我一遍遍地想象你说的花开正盛的芙蓉儿，无端便放心很多，觉得你生活在一个我很熟悉的地方。”

　　在彼此的思念里，我们开始憧憬未来。悦儿说，我们的婚礼一定简单而热烈。我说，我们的婚姻一定纯粹而醉人。

　　错过了花满枝桠的昨日，又要错过今朝。

　　可是，接下来的生活便开始有些平淡。毕业，子悦便嫁给了我，成了我的妻。一年后，生下了可爱的女儿，成了一个小小的母亲。我们都认真而琐碎地活着，像每一对幸福又苦恼的夫妻。

　　我未甘于这种平静，女儿两岁那年，我有了外遇。

　　婚后的生活少了恋爱时的绮丽，更重要的是，我们开始放弃在无数个夜里拥抱对方的欲望，这一点，在子悦身上表现的尤为明显。因为生完孩子半年以后，我们才有了第一次夫妻生活，还是在我的百般央求下，而事实上，我从悦儿的表情和身体上，并未感觉到她的愉悦。

　　我想，很多已婚的男人都会有如我一样的感觉，不管结婚多少年，还想和当年一样雄风凛凛。可是，当子悦一次次地拒绝我时，我那些蠢蠢而动着的欲望击垮了我。

　　那个女孩，是来我们单位实习的大学生，无端地便非常崇拜我。每天早上在打扫我的办公室时，都会装作无意留下一束新采摘的小花，淡淡地散着幽香。没有任何设防，我拥有了她。

　　最初，我也非常愧疚，觉得无颜去见子悦，甚至无数次想起向子悦坦白求得她原谅的念头。可是，只要一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我便已不再是自己。

　　知道了我和子悦的恋爱史，她便要我像当年对子悦那样，写信给她。当我在纸上落下“亲爱的蓉儿”的时候，子悦站在了我的身后。

　　没有争辩，没有哭闹，子悦平静地收拾了她和女儿的所有东西，搬到了学校的宿舍。三天后，我便收到了她寄来的离婚协议书，这是我收到的她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和实习生的事情，因为离婚，还是在单位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没有任何仪式，我离开了为之效力了整整七年的大楼，只身一人来到上海，在陌生的环境里，重新审视自己。那个女孩，她没有跟我来上海，她说她要的只是一个过程，得到后，便只需华丽转身，我无需对她作出任何承诺。

　　我以为我已经变得平静的时候，无意中在论坛上看到一个帖子，应该是子悦写的。

　　“在我的心里，我的爱情和女儿是我做一切事情的理由。我无端地对我们的感情很自信，我不知道这种自信蒙住了我的眼睛，直到那天我偶然发现他在给一个女子写信：亲爱的蓉儿……”

　　痛。

　　痛到眼中无泪，痛到不知所措。“一切就这样坠落，到无底。就像木芙蓉，碎到泥里……”那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坐着班车去公司，迎着初春的阳光，开始崭新的又了无新意的一天。我忽然看到了一排茂密的木芙蓉，还没有开花，却已露出春的峥嵘。我诧异自己在这条路上奔波了两年，为何没有看到或想起它们的存在。

　　我目瞪口呆。既而，泪流满面。

　　还未到花期最盛的时节，凋败的芙蓉花以她惯常的方式早已坠落，新芽还在枝里包裹着，等待着初夏的阳光。

　　汽车载着我很快地驶过，我呆呆地看着窗外，脑子里只有席慕容的那两句诗：“我错过了花满枝桠的昨日，又要错过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