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宗族势力成司法辅助 家族协商化解民间纠纷

　　黑脸红脸“宗族”都扮 合理引导利于化解纠纷 记者调查

　　定纷止争中宗族力量红与黑

　　化解民间纠纷宗族作用不可小视

　　本报南安(福建)3月25日电 记者张亦嵘 郭宏鹏 今天，记者离开福建省南安市英都镇时，镇上法庭的人民陪审员老洪正在翻建洪家“小庙”。

他告诉记者：“建这庙不仅是祭祀祖先，还可以议族人生活中的大事，调解纠纷。”记者发现，随着经济的发展，宗族内部血缘联系趋于松散，但在化解民间纠纷方面，却仍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基层司法人员和调解人员在处理和解决纠纷时，也在调动这种民间资源。

　　据了解，这些年在福建省，有些人民调解员是宗族中有威望的人，他们每年都要调解百多起纠纷，其中不少是交通肇事和邻里、赔偿等纠纷。当地的经验是，利用好宗族关系，在调解社会矛盾纠纷上，有利于社会的文明和进步。

　　新闻延伸

　　本报记者 张亦嵘 宏鹏

　　宗族力量趋于松散

　　英都镇属福建省南安市，古香古色的楼宇和招牌鲜亮的美容美发厅相互帮衬，像是告诉人们，传统和时尚都是这个发达起来的镇子的荣耀。镇子上有5万人口，绝大多数是洪姓。洪氏大宗祠就坐落在那条长长的主街上。品字型的3座祠堂供奉着洪家1至5代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南宋末年。院落很静，可镇上的人告诉记者，每到正月初九的祭祖大典，这里就是人的海洋。

　　洪家的支脉很多，镇上还有几十个不论是规模还是涉及人口远不如洪氏大宗祠的“小庙”，当地人称作“祖屋”。祖屋供奉的也是洪家的先人，只是这些先人的辈份远不如洪氏大宗祠供奉的那5代先人。问洪姓人，祖屋的作用？答：祭祖，老人协会活动，商议公益大事，祈望族人、家人兴旺、平安。

　　英都镇平原与山区共存。20世纪80年代曾是个出产水暖器材的基地。早年，多有宗族间因为田产、林木、婚姻发生的械斗，也有因犯家法，受到宗族内部族规惩治的族人。那时的宗族关系明朗，有了纠纷，族长一呼，族人倾巢。

　　近年来，随着传统经济关系在生活中的淡化，宗族也发生着变化。用英都法庭吴庭长的话说，原来宗族内部血缘纽带的紧密联系趋于松散。现在宗族间处理纠纷，大都不再以宗族的名义介入，而是以堂亲，甚至是朋友的名义，给各方施压。

　　搅也宗族调也宗族

　　吴庭长说，英都镇的纠纷类型以婚姻纠纷为多，每年的离婚案能占法庭受理案件的一半，原因是“三天婚姻”造成的。所谓“三天婚姻”就是：今天相亲，明天彩礼，后天成婚。

　　英都人的生活观念，老人依然传统，喜欢稳定的大家庭模式；而年轻男人却喜欢外出打工或做生意，只有年尾和年初在家。鉴于小辈在家时日短，老人便在儿子来家过年时，给他找下了本地的女子，仓促成婚。这样的婚姻，缺乏感情基础，婚后双方又缺少沟通，婚姻关系就很难守住。闽南的女孩观念又多保守，把离婚看得和亲人去世一样重，很少有人愿意离婚，即便非离不可了，也要通过争财产挽回失去的面子。

　　男方要离，女方偏不离，纠纷由此产生，也成了族人介入的原因：你不去关心，万一你家将来有求于人时，如何开口？于是，血亲的纽带把族人利益连在了一起。

　　英都法庭法官陈纯金给记者讲了一起他办的离婚案，原告、被告都是洪姓。男方提出离婚的理由是，女方和他的母亲不和。这对年轻人的婚姻很短，也没有孩子，但就是这么一个看来简单的离婚案，也会干扰法庭的审判工作：

　　开庭那天，女方当庭辱骂男方，说男方没有良心，自己外出开心，把家里的事都扔给了她，就是回到家，动不动还要打她，她感觉被男方遗弃了，侮辱了。法官劝阻她，女方把对男方的愤怒转移到法官身上，骂法官太黑，男人打了女人，还要离婚，这么欺侮人的案子怎么能受理？你法官要是公道，不受理，他不就离不了么？女方连哭带骂了一下午，她带来的一百多名亲朋在边上助阵。法庭的全体干警一下午没能办别的事儿，就守在那儿做劝解工作。你不守着，弄不好，民转刑了怎么办？

　　后来由法官主持，召集了双方族人中有身份的人来，才把这案子调解了。

　　陈纯金说，事情往往有它的两面，原被告利用宗族力量给法庭施压，法庭也利用宗族力量化解纠纷。

　　在陈纯金调解的一起涉及相邻权的纠纷中，宗族的两面性体现得更为充分：

　　原、被告也都是洪姓，起因是被告的车要从原告的巷子过，原告不让。被告说，你家搭的那个小桥，也占了我的地，我都没说话，我家门前道窄，过不了车，走走你家的巷子怎么就不行？原告说，那是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被告急了，三下两下拆了原告家的小桥。双方便打起来，被告继而又砸坏了原告家不锈钢大门。原告便把被告送上了法庭，要他赔大门，还要他公开道歉。

　　第一次开庭，双方都带了不少人，扬言就是要看法庭公不公道，看谁敢欺侮自己的族人。进入调解程序后，被告考虑的主要是公开道歉自己的面子下不来，道了歉那不是向他家低头了么？

　　后来，陈纯金找来被告族人中一个有身份的人和原告疏通。原告见对方动了族人，认为自己的面子也争到了，就说，自己要的是被告的态度，只要他有了好态度，其他的事都好办。结果被告登了原告的门，两家谈成了。相互让步，被告给原告修了拆了的桥和坏了的门，原告允许被告使用巷子走车。

　　法庭怎样摆脱干扰

　　陈纯金说，宗族力量干扰司法是个老问题，他们做基层审判工作的人也常琢磨这类问题。遇上宗族力量有可能干预的案子，法庭主要想了这么几个办法应对：

　　开庭前给原被告双方，宣讲庭审纪律，以确立司法的严肃性；调解时，将双方分开，人多时，留下代表，劝导其余人员离开法庭；利用老人协会和宗族中那些有身份、有威望的人在法官的指导下，做纠纷双方的调解工作。

　　记者还了解到，针对干扰司法审判的问题，晋江市东石法庭有不同做法。他们在法庭安装监控摄像头，一旦有人干扰庭审，录像资料会为相关部门的工作提供线索和证据。另外，开庭前，法庭掌握原被告双方的动态，发现宗族干扰的苗头，可从上级法院调法警，以维护法庭秩序，或干脆到上级法院开庭(上级法院有足够的法警)。

　　宗族力量为和谐出力

　　不孝敬父母者罚款若干；猪未看管好吃了他人树苗的罚款若干；烧毁他人坟地草木者罚款若干，等等。这类规约多没有法律依据，但都出自乡民的提议，且经“民主”程序产生，因而履行时往往会起到积极的作用。族人中有威望、有身份的人主持纠纷双方的调解，说的不一定是法言法语，但能有效地化解乡民间的矛盾和纠纷。采访中记者发现，目前，我国一些农村的现状是，法律和制度放在处理农村事务的层面上，有时并不是最好的办法，而村规民约相对更管用。

　　晋江市永和镇的马坪村，林姓是大族，供奉的太始祖是中国古代第一谏臣比干，死于商纣无道。记者见到了村里林家宗族的领袖人物林荣登，他是全国优秀人民调解员，一个祖祖辈辈为农的老人，一个至今和3个儿子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大家庭家长。

　　记者见到林荣登时，他刚调解完一起交通肇事纠纷，一脸疲惫。他说，为调这个纠纷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可以说基本上成了。

　　事故发生在今年的正月十五，深沪镇土地療村的载石大卡车在路过四石柱村时，把村里的一个小女孩当场轧死。交警认定，司机负主要责任。协调赔偿时，死者的家属索赔21万元，车主只愿意出7万元。林荣登参与调解后，提出索赔15万元，车主愿意赔10万元。林荣登又到车主的村子里，和老人协会谈，老人协会的会长表态，只要车主能出10万元，死者家属再降一些，余下的部分，老人协会可以补上。林荣登已经代死者家属把索赔金降到了13.5万元，他说对方要是实在有困难，他可以说服林氏宗亲的组织———比干学术研究会把钱垫上。所以说，这个纠纷基本上谈成了。

　　林荣登以前是生产队的会计，现在是村里老人协会的会长。改革开放初，他办了公司，现在基本上是孩子们管，他愿意干的就是调解纠纷。这些年，他每年要调解百多起纠纷，其中不少是交通肇事，还有邻里、赔偿等纠纷。他说，这些年群体性的械斗少了，经济也发展了，社会提倡和谐，宗族不能搞封建势力，宗族也要为和谐社会的建设出力。其实，大家都讲道德，很多纠纷是可以根据民情、风俗调解的。不守法，靠势力，处理不好，还会影响族人间的关系，也会给社会的发展带来不稳定的因素。

　　林荣登又给记者讲了一起他调处的交通纠纷。深沪镇的车撞了巴厝的人，巴厝方索赔没达到要求，就上路截深沪的车，不让深沪的车通过巴厝。巴厝村里多是林姓，深沪镇上多是施姓，林荣登就用林姓族人的身份，与深沪老人协会沟通，通过两个宗族的对话，解决了这起纠纷。林荣登说，把宗族的力量用在调解社会矛盾纠纷上，不是也有利于社会的文明和进步么？

　　林荣登说，自己生活的这个村子，是个老村，有一千一百多年的历史，光从这个村子分出去的村子就有一百多个，林氏宗亲遍布海内外。“祭祀祖先是要用祖先的正直不屈的精神帮助活着的人，如果每年祭拜只是读几遍千年不变的祭文，对弱势群体，对社会的和谐和经济的发展又有什么帮助呢？”

　　记者手记

　　如果不是居高临下地看待和评判农民的思想、行为和生活方式，我们就必须承认，乡民所拥有村规民约以及宗族里那些权威人物解决纠纷的能力，对构建和谐社会所起的作用。社会生活已经是多元的了，管理社会的手段也应变化，任何事物都有两面，宗族势力也不例外，我们要做的是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构建社会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