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报记者 韦文洁 图/子民 高耗能、高污染企业的民工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照样卖力干活，每天有大量粉尘吸进肺部
近年来，黄河中上游的宁夏、内蒙古、山西、陕西等部分地区，环境污染问题日益突出，许多高耗能、高污染的工业园区相继建立，林立的烟囱占据了原来的村庄，浓烟遮蔽了天空，污水流入黄河，废渣倒入草原。不少居民还仍然生活在被严重污染的环境中，疾病时常爆发。
根据有关部门的统计显示，近20年来，黄河排污量增加了一倍，十几条重要支流成为“排污沟”，干流近40%的河段丧失水体功能。
“十一五”规划明确要求，2010年全国主要污染物排放总量要比“十五”期末减少10%，这意味着从2006年开始，平均每年要削减2%，2007年是关键的攻坚时期。
一次次生命的历险，只为一个个惊心瞬间。
环境污染已经成为影响我们生活的重大问题，摄影家子民深入“敌后”历尽艰辛拍摄的“黄河两岸黑污染”组照，就像他的金三角、艾滋病村题材一样，再次让读者触目惊心。在佳能杯亚洲风采摄影比赛中，这组作品获得了金奖。
“在路上”，一直是子民十几年来创作的状态。随意拍拍身上的尘土，背对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在被北京三环路嘈杂的噪声包围的家中，子民语速颇快，和记者谈起了他今年3月底刚刚结束的这次黄河见闻，以及这十几年来五去黄河镜头里留下的悲歌。
黄河边的十三年
记者：
是什么触动你去拍黄河两岸污染这个题材？
子民：
这纯粹是一个意外。1995年，我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学习的时候，一个内蒙古自治区乌海的同学说他们那里的小煤窑很多，国营煤矿都倒闭了，没有生意。他家里的人都下岗了。让我去看看，看能不能报道报道。
当时正是发展乡镇企业的高潮。这年3月，我来到他老家。通过调查发现，这里的大片煤田由于被挖空而起火燃烧，导致小学消失，蓄水池崩裂，109国道塌陷四十多米……对环境的严重破坏和污染，使我有意识地把镜头投向了这些饱受工业污染之苦的黄河两岸的当地居民。
记者：
当十年之后重访黄河两岸，你发现与第一次有了哪些变化？
子民：
2005年3月初，与我第一次去乌海采访相隔十年。在重访中，我发现小煤窑已经明显少多了。当然也不是说没有，一般是晚上偷着干，白天歇着。
当时我租了一个车，在煤窑上转，突然发现一个地方冒出了一股黄色的烟雾，直窜蓝天。我们走了十五公里路，赶到一个工业园区里时，我傻了，发现四五十个高大的烟囱直冲天穹，黄烟滚滚，遮蔽了半个天空。
后来我们的车又往回开，在煤矿矿区旁边，也一样有一个很大的工业园区，同样是烟囱林立，浓烟滚滚。据当地村民告诉我，2000年前，当地烧的是有烟煤，2000年后，烧的是无烟煤，整个环境改善了很多。但到了2003年、2004年，随着附近工业园区焦化厂的上马，当地的环保基本上就失控了。
看到那么多烟囱，冒着滚滚黄烟和满天飞舞的粉尘，使我无法停下快门，下决心要把这个题材做下去。
记者：
最近三年的三次乌海之行，让你最感慨和难忘的是什么？
子民：
2005年四月份我又去了一次乌海。当时我就租了一个三轮车，偷偷去了西来风工业区。在半路上就被截住了，我拿着相机下车一看，很多群众都堵在那里，跪下来向我诉苦，“现在我们这村完了，四面八方全部是工业区，离家门口最近的还不到一百米。以后怎么生活呀？”
经过了解，我发现他们在2001年和2002年之间，有一万八千多亩的草地被拿去了。现在，离村里最近的这块地让一个公司看中了，也要被征用了。到了2005年的11月，村民们又被通知，要求他们在2006年3月底搬迁，4月25号前结束，用一个月时间全部搬走。
正好2006年4月20号我在那里，一直拍到4月27号全村搬迁走后我才离开。毕竟村民们在这里居住了30来年，搬迁的时候，村里到处都是哭声。
镜头下的变与不变
记者：
在你的镜头下，黄河两岸的污染在这十三年里，发生了哪些变化？
子民：
2005年下半年，当地按照国家环保总局环境监察局的要求，对数十家存在环境污染问题的企业做出限期整改，关掉一批小机焦、小泡花碱等“十五小”企业。到当年的11月，20万吨以下的焦化厂全部被贴上封条。整个乌海市51家焦化厂，关掉了13家，现在只剩19家。
最大的变化是棋盘井鄂州市的工业园区。2005年我第一次看到它的规模，“哇，大得不得了。四五十根巨大的烟囱直刺天穹，黄烟滚滚。”去年还立在那里，今年这次去烟囱被全平掉了。以前附近草原上的羊全都是黑呼呼的，现在就白多了。
现在包括北三村的一些家庭，以前灰尘满天，脏稀稀的。现在他们远离了环境污染严重的地区，居住条件好多了，看起来很不错。
记者：
改变可谓不少，不变的有哪些呢？
子民：
我这次到达当地的第一天，3月21日，首先去了石咀山河滨工业园区，那里有一个水泥基地，一千多亩果园只剩下一百多亩，但这些苹果在市场上都没有人要。因为附近工业园区上空的粉尘，把这些苹果全都染黑了，你怎么洗都洗不掉。
当地有一个化工厂，浓烟滚滚，生意特别好。但却把管道埋得很深，伸到黄河里面去了，使黄河边全是飘浮着白色的泡沫。我已经连续去拍了三年。3月24日一早，当地的一个农民看我又在拍照，便走过来问我，看你来了这么多次，拍了那么多的照片，但是我们这里的环境一点都没有改变。污水还是那么大，那么臭，不停地向黄河排放。你拍的咋没用呢？你说我能说什么？
公乌素一家被关闭的焦化厂的老板，一见到我还说了不少“内幕”：现在生产的那些焦化厂，每逢上面有人来检查，厂里电话就来了，通知他们停下来。但不是停工，而是空烧。不能上东西，因为一上东西它就冒烟啊。经常这种电话一响，闹得人们心慌慌的，工厂都很难正常生产了。至于现在关小养大，其实大厂大污染，小厂小污染。像一个百万吨的厂子，环保不过关，工厂向市政府和环保局汇报，总是说我们现在是试运行阶段，到正式开工就好了，就不知哪天才会正式开工？
3月23号，乌海市环保局常务副局长朱建宏告诉我们，“在十五期间，我们关掉了600多家污染企业，但乌海市的污染还是相当严重。”
环境之外的污染
记者：
这些照片的发表，给你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你害怕吗？
子民：
一些照片的发表，影响越大，压力也就越大。像我第一次去乌海拍摄《乌海悲歌》，发表后，当地的相关部门对我拍的照片，一张张找当事人，鉴定真假，并不断从上往下，向我施压。而滑稽的是，稍后在面对央视经济频道的采访时，一位副市长则不打自招，亲口承认：“我们乌海市小煤窑的开采，乱采乱挖相当严重，我们要坚决整顿。”好了，就这一句话救了我。
这种事不能说害怕不害怕，但我总是会尽量避免。做为一个长期在外拍片的“行者”，要打官司，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子民，自由摄影师，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艺术最高奖金像奖获得者、德艺双馨优秀摄影家，第47届荷赛金奖获得者。1980年开始从事摄影，沉迷其中，视摄影为第二生命，尤擅长社会纪实摄影，因其作品表现出的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洞察力及其非凡的创作毅力和艺术禀性，受到全国摄影界与新闻界的关注。多部作品获各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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