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都被打乱了
一年前的3月20日，身为海口一家制药企业工作人员的张志坚，在办公室里转发了一篇类似的网文，提到海口康力元制药有限公司与国家药监局一些官员“权钱交易”。随后，他便以涉嫌“损害企业商业信誉”被刑事拘留，并被提起公诉。
去年12月，郑筱萸因涉嫌受贿被双规，而此后披露的行贿者名单里正有康力元，此间，康力元爆出系列问题，药品GMP证书也被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收回。今年2月6日，检察院以“证据发生变化”为由撤诉。
小人物 张志坚VS巨贪 郑筱萸VS药业大鳄 康力元
张志坚，四年前毕业于安徽中医学院药学专业毕业，后来到海南一家制药企业，任“新药研发专员”，是一个出身于教师家庭、没有任何特殊背景的年轻打工者。
郑筱萸，国家药监局原局长，正部级高官，去年12月28日，郑筱萸因涉嫌严重失职渎职，利用审批权收受他人贿赂，袒护、纵容亲属及身边工作人员违规违法被中纪委“双规”。
康力元，全称海口康力元制药有限公司，曾经是产值超过两个亿、拥有“神奇”的新药注册能力、手握“国药准字”药品多达274个的国内制药业“大鳄”。去年11月，海口康力元制药有限公司因涉嫌严重违反GMP有关规定被查处，收回企业《药品GMP证书》，现已全面停产，丧失了生产资格；海口康力元制药有限公司董事长、浙江康力元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总裁汤某，因涉嫌郑筱萸案而被纪检机关调查。
上图：郑筱萸
上图：张志坚
“转载时只想看看大家怎么评论”
事件回放
2006年4月26日，身为一家制药企业新药研发专员的张志坚被海口市保税区公安局传唤带走，同日被刑事拘留，公安机关在《拘留通知书》上注明，拘留理由是“涉嫌损害商业信誉罪”。此前的2006年3月20日，他曾转载一篇关于海南康力元企业与国家药监局官员“官药勾结”的网文，后被该企业报案告发。
记者：当时是怎么看到这篇网文的？
张志坚：当天我去海南省药监局办事，听说国家药监局药品注册司原司长曹文庄受贿被抓，因为我是做这一行的，比较关注，回来之后就想先到网上去搜索一下，看看有没有相关的报道。
在Google上，我看到一篇标题为《关于康力元涉嫌巨额行贿SFDA曹文庄》的文章，因为康力元是海南的企业，就打开看了一下，内容有康力元每年注册多少新药，每年拿到多少批件，怎么跟曹等一些人交易的介绍。
记者：为什么转载这篇文章？
张志坚：我是转到小木虫网站和丁香园网站上的。这两个网站是我们制药领域的专业网站，同行一般会把相关的行业信息，一些政策、新闻等都传上去，我看完文章后，看到这两个论坛还没有转载，就想转贴上去，看看大家的评论是怎么样的。
记者：你认为这篇文章的内容是真实的吗？
张志坚：根据我们对这个行业的了解，感觉基本上属实，而且想到康力元的审评速度和数目，这两项都是全国之最，而实际上它并没有这个实力，从我的专业角度看，能感觉这篇文章的内容是真实的。
记者：后悔当时的举动么？
张志坚：有一些。没有想过会带来这么样的结果。以前很喜欢上网泡论坛的，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了。上网都很少。
“我始终不承认恶意攻击”
事件回放
海南省海口市龙华人民检察院起诉书（龙检刑诉“2006”367号）认为：张志坚因对海南康力元制药有限公司每年研发新药销售数量较多，从而想到抑止康力元销售上升的势头……在网上查找到一篇《康力元（集团）巨额行贿SFDA曹文庄等》的文章……造成严重影响。
记者：说你损害商业信誉的理由是什么？
张志坚：我被拘留后，提审我时，他们一直让我承认是我们公司让我做的，理由是为了打击康力元而进行的，甚至问我，是不是公司许诺我，搞垮康力元以后让我当经理等等。
记者：你有这样想过么？
张志坚：我要是这样想，就不会在自己的办公室用真名登录了。再说，我们公司是意大利独资的子公司，生产的是固体制剂，康力元主要生产的是粉针、冻干粉针，没有一个品种是相同的。
记者：这个帖子是不是真的会影响康力元的信誉呢？
张志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转贴的这篇文章发表时，原国家局医疗器械司司长郝和平已被刑拘、注册司司长曹文庄被调查的新闻已经公布于众。那个帖子的浏览量是60多一点，这个论坛都是专业内容，消费者和代理商是不会上的，都是药品生产、质量分析的技术人员。我觉得这个点击量对产品的销售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记者：你签字认可了吗？
张志坚：记得当时还有一份笔录让我签字。我记得有一句是说我“恶意”攻击康力元。我觉得我没有攻击，始终不肯签字。他们就把“恶意”改成了“在网上转载文章”。
“我以为三四天就会出去”
事件回放
2006年6月1日，张志坚被批准逮捕。此后，海口保税区公安局曾两次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均被退回补充侦查。2006年7月24日，张志坚案移送检察院。2006年12月20日，检方以“损害商业信誉罪”对其提起公诉。
记者：你当时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行为的？
张志坚：我知道刑事犯罪是很重的，我觉得怎么也不会触及到这个（刑事犯罪）。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会调查清楚的，以为三四天就会出去。
记者：后来的状况如何？
张志坚：第三天给我延期拘留的通知，延长30天。我也看了《刑法》、《刑事诉讼法》以及相关的司法解释，对照我自己的情况，我根本就没有主观故意，文章不是我写的，内容也没有确定真伪，我相信检察机关在批捕的时候会慎重的。
记者：后来又做过笔录吗？
张志坚：在关进去的第15天，又提审了我一次。笔录的内容基本是一样的，还是要我承认是公司指使我这样做的。关于动机方面，也是要我承认要把康力元搞垮。对于转载，他们的举例说，路边的一个女孩子被强奸了，你再去强奸一次难道就不算强奸了？
记者：之后呢？
张志坚：之后再也没有提审我。我满以为检察院不会批准逮捕的，管教的民警和同监仓的人也认为不会逮捕的。结果在我被关进来的第37天，下午4点钟，更换了羁押单，由刑事拘留改为正式逮捕。
“中纪委让我放心讲真话”
事件回放
去年年12月28日，原国家药监局局长郑筱萸被双规后，中纪委成立专案组对康力元与国家药监局官员之间的“交易”进行调查。在获知张志坚因为转发揭发二者交易的网文被拘捕后，中纪委人员曾专门飞往海南与张志坚会面。此次会面后不到两个星期，检察院撤诉。
记者：中纪委的人员曾找过你？
张志坚：是的。今年的1月24日，中纪委“1·12”专案组专门来海南找我了解情况。他们问我，是否有康力元企业如何与国家药监局领导行贿、勾结的证据。他们对我说，可以放心地跟他们讲真话，康力元以及国家药监局的一些人已经被控。如果有切实的证据，可以给他们。但我确实没有，我不知道交易的内幕。我只跟中纪委谈了转载事情的前前后后的经过。
记者：还说了其他内容吗？
张志坚：中纪委人员也让我从专业的角度分析一下康力元可能在那些方面出问题。因为我也是做这个的，而且就在海南。我说，康力元一年有100多种新药通过审批，从企业的人力、物力、财力上都是达不到这个能力的。这里面应该是有交易的。
记者：最后法院的审判结果是什么？
张志坚：今年2月6日，法院裁定认为，由于事实证据发生变化，检察院要求撤回，就撤回了。
记者：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什么感受？
张志坚：我本来就没罪，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员工，既不是公司老总也不是部门经理，与康力元也没有个人恩怨，只是从网上转载了一篇文章，我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就给我定性为刑事犯罪。
“我的一生都被打乱了”
事件回放
今年2月6日，法院裁决下达当天，张志坚被同意取保候审。此时，他已在拘留所度过了9个多月的光阴。而在被关押期间，原公司合同到期，他未能续签，丢掉了这份工作。目前，他仍是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记者：没了工作，现在如何生活？
张志坚：现在靠家里接济。2005年的时候贷款在海南买了房子，去年1月份入住的，住了三个多月就被关起来了。每个月的房贷就有1000多元，本来打算2006年10月份的时候结婚，现在也得重新打算。
我觉得我的一生都被打乱了。我已经30岁了，在海南打拼了5年，好不容易买了房子，本来打算一辈子就待在这里了，我不求多么腾达，但求一个安稳，已经抓在手里的东西，现在却成了奢望。
记者：为什么不继续留在海南？
张志坚：我现在的身份仍然是犯罪嫌疑人，谁会招聘这样的人工作呢？人家会以怎样的眼光看我？我究竟是不是有罪，法律现在也没有给予我一个明确的说法。现在康力元也已停产，员工也都重新找工作，有些人和我说，这是我造成的，这样我心里的压力也很大。
记者：那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张志坚：现在我要一个明确的说法，如果我是无罪的，我要申请国家赔偿的。
记者：已经提出申请了吗？
张志坚：3月26日，我已经正式向海口市龙华区人民法院递交了《法律意见书》，要求龙华区检察院应立即做出不起诉的决定以终结诉讼程序，并且要求对我9个多月的“无辜坐牢”作出国家赔偿，恢复我的名誉。
上图：辩护律师姚建国
辩护词：张志坚无罪
张志坚的辩护人、上海律师姚建国表示：“张志坚的行为不构成损害商业信誉罪，起诉书认定事实错误。”
姚建国说，“起诉书中关于张志坚犯罪动机和犯罪故意的描述完全是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的主观推理，带有明显的主观归罪色彩。”张志坚所供职的外资公司与康力元公司并不存在业务上的竞争关系，康力元公司经营状况的好坏对张志坚的个人利益不产生任何影响，张志坚无从产生诋毁康力元公司声誉的动机，更不可能在此动机的支配下主动搜索有关文章。
姚律师说，“其实，张志坚所转贴的这篇文章在网上被很多网民大量转贴，广为流传，与郑筱萸、曹文庄等确实被抓，与原国家药监局的一些官员在新药审批上确实存在以权谋私的现象，与海口康力元在新药研发上确实存在违法行为是大有关系的。”（晓健／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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