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志超韩志超正在教弟子练武
本报记者 祁胜勇 文/图
◎引子
自古沧州多豪侠。作为武术之乡，沧州诞生了无数带有传奇色彩的武林高手、宗派大师。
通臂拳、劈挂拳是沧州的重要拳种，二者结合，放长击远，凌厉劲猛，刚柔相济，当地有谚云：八极加劈挂，神鬼都难架。
韩氏通臂劈挂拳花开一枝，威震武坛，如今门徒遍布大江南北，声达域外，仅嫡传弟子就逾万人。这上万人的武艺都来源于一个人———今年61岁的韩氏通臂劈挂拳的掌门人韩志超。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韩志超竟是一个自17岁起就高位截瘫的残疾人。
一个高位截瘫的人是怎样创拳、收徒授艺，并把拳法发扬光大，最终成为一代声震武林的掌门人的？
1. 17岁高位截瘫曾试图绝食自杀
1946年5月，韩志超在沧州市区内的一个武术之家降生了。从懂事起，韩志超就听家里人讲，曾祖父韩玉堂就是武林高手，任县衙捕头多年，无一失手。父亲韩俊元继承家学，还跟随著名武术家郭长生学习通臂劈挂拳。
自古习武之家的孩子早识刀枪。韩俊元去习武，也把长子韩志超带上，大人们在场上练，小志超在场外比划。耳濡目染，到七岁时，小志超就可以打整套的通臂劈挂拳了，等到了13岁时，小志超的功夫已十分了得。师爷、师叔们都夸赞说：“这孩子肯定会在武术上大有作为。”
小志超不怕苦，每天黎明即起床，打拳踢腿，白天读书，夜里练功练到半夜，直到眼睛发花。
因为家贫，在14岁时，小志超凭着一身武艺和一表人才考进了沧州市评剧团担任武生，挣钱养家。除了学舞台上的功夫，还继续练拳。
对于韩志超来说，1963年5月31日是一个黑色的日子。那天，他随团在任丘市巡回演出，在舞台上训练一个跃起空翻高难度动作时，由于保护失误，他的头重重地栽在地上……
等韩志超醒过来时，已是20多天之后。他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从任丘转到沧州，又从沧州转到天津，高烧不退、长了褥疮、拉开膀胱导尿，一家人一直在哀告和啼哭着……
刚刚醒来的韩志超模模糊糊地听到了父亲和医生的对话。医生说：“孩子颈椎上三四节断开，心脏、呼吸都将受影响，上舞台不可能了。如果营养跟得上，护理好了，最多能活三年。”
这真如晴天霹雳，武术之梦、舞台之梦彻底破灭，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韩志超接受了恢复治疗。因为天津发大水，他又被转回沧州。恢复治疗不见起色，他头部以下动也不能动，只能躺在床上。看着父母、奶奶整天伺候自己操劳的样子，看着父亲因为自己耽误了活计，看着一个个弟弟们，韩志超心想：“我决不当家里的累赘！”于是他想到了自杀，因为动不了，他惟一的选择是绝食。
绝食三天，最后一家人哭着求他。妈妈、奶奶流着泪说：“孩子，你在，咱家是全的，你要不吃饭了，我们也不吃，都跟了你去。”他那正在念初中的13岁的三弟韩志德哭着对他说：“大哥，俺回家伺候你。”
一声长叹后，韩志超放弃了绝食。
2. 八个弟弟每到十三四岁就辍学伺候他
韩志超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家庭，他有八个弟弟，今天，他还被称为“沧州武林九龙之首”。最小的弟弟比他小19岁，因为当年还未实行计划生育，父母想要个女儿，直到生了老九，还是儿子。
家里人口多，父亲韩俊元在运输公司当车把式兼装卸工，车破骡子老，很难挣够一家人的口粮，所以韩志超的二弟小小年纪就出去当了小工，和父亲一起挣钱养家。
从三弟开始，弟弟们开始轮流伺候韩志超：老三伺候他两年就出去干活养家，换上老四辍学照顾他；老四伺候他两年，等大一点也出去干活，换上老五辍学；依次是老六、老七、老八……。
韩志超躺在床上，让弟弟给他买来医书学针灸，让弟弟们给他扎针治疗，但所有的努力都没有起太大作用。
看着弟弟们为了照顾他接连辍学，韩志超深感自责：身为大哥，不能帮助弟弟们成材，却拖累了他们的大好前程。韩志超觉得自己成了罪人，再一次想到自杀。
这次绝食，韩志超很坚决。父母求他，他不开口，直到弟弟们齐刷刷地跪在他面前哭喊：“大哥，你吃饭吧，我们都愿意伺候你，我们愿意伺候你一辈子！”
弟弟们的哭声让韩志超再一次心软并回心转意。
“你不能就这样死，你是习武之人，你要当强者，你要站起来，你要有用！”在一个无眠的夜里，韩志超内心响起这样的声音，那个令他热血沸腾的英雄梦还没有熄灭。
“我要坐起来！”第二天，韩志超让弟弟抬着他练习坐起，刚慢慢抬到45度角时，他突然休克过去……因为常年卧床，他身上的肌肉萎缩、血脉不通，所以起一次休克一次。弟弟们吓得直哭，但韩志超每次醒过来稍稍休息就咬牙命令弟弟往起抬。
终于，也不知昏死过多少次后，韩志超能够坐起来了！父亲给他用破拖拉机座焊了个椅子，弟弟们第一次把他抬到了阳光下，这时，韩志超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生气，原来大一点的弟弟还跟着自己练过武，但自己出了事故之后母亲就不让他们练了。
“我得为弟弟们做点什么，不然他们长大后什么技艺都没有，如何生存？”韩志超萌生了教弟弟们武术的念头。他能够实现这个愿望吗？
3. 坐着教弟弟们练武创编新拳法
韩志超让弟弟们把自己抬到院子里，坐起来，给他们讲，教他们动作。他开始能坐十分钟，后来是半小时，再后来是两个小时，直到头晕休克，双脚肿胀。先出哪个腿，后出哪个手，到位了喊停，哪个弟弟动作规范了其他人跟着学。就这样，韩志超成了弟弟们的师傅，韩家的院子里也又有了生气。
一开始，韩志超教弟弟们基本功和自家的拳法。他要求甚严，有动作不到位的、偷懒的，重来！有时候，年纪小的弟弟累得咧着嘴要哭，妈妈给讲情，韩志超说：“不行，不这样弟弟们练不成真功夫，长大了就成不了材。”
就这样，几年之后，弟弟们的拳脚渐渐有了模样，邻家的少年们也都一早一晚凑过来跟着练。看着这些，韩志超感到自己的生命又有了价值。
早晚教弟弟们打拳，白天弟弟们上学、做工，韩志超就在家里看书，坐起来，椅子前横一块板，伺候他的弟弟给他翻书，能找到的武术书籍期刊他都如饥似渴地读，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揣摩。多年下来，中华武术的各门各派，精华特点，韩志超都烂熟于心。
到了1972年，韩志超开始考虑革新传统的通臂劈挂拳法，他的想法是，任何拳法都是在变化中发展的。比如太极拳，过去只有陈氏，后来又有了杨氏、孙氏等等，都成了独具风格的武术瑰宝。
通过与众多拳种的比较，韩志超看到，传统的通臂劈挂拳技击性很强，但表演性不足，很难适应时代的发展，于是他决心革新拳法。
韩志超对武术有独到的见解，认为“气为武之宗，力为武之本，巧为武之用，德为武之魂。”他创编新拳法的宗旨是“融会贯通”四个字，“融天下功夫之精，会百家拳法之妙，贯内外合一之气，通神造化悟真谛。”
在开始创拳的日子里，韩志超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到1972年12月，他创编了49个招式。每时每刻，他的头脑里都有两个武功高手在对决。他认真琢磨自创招式的优缺点，不断加以改进，睡梦中都在出招、拆招，自己又成了一个英雄无比的武林高手。
就在韩志超创拳的时候，他也遭到了不少同道的责难，认为他成了神经病，“叛门”。
4. 弟弟们先后夺得8枚全国金牌
教授弟弟们新创的拳法难度很大，因为弟弟们看不到大哥心中那全新的拳法。记得教老八韩志广一套滚雷掌时，韩志超让八弟在地上画出一个直径3米的圆圈，然后再站在圈上。“圆圈的每个点上，都有一个敌人。从倒发五雷这个招式开始，按我说的去做。开始，前面有一个敌人向你攻击……。”喊了一天，韩志超嗓子都哑了，老八练了50多遍还是不到位，就赌气不练了。韩志超责怪说：“你真没出息……。”
倔强的兄弟俩对峙了好长时间，谁也不理谁，最后两个人都心软了，大哥觉得弟弟们早早辍学伺候自己心有愧疚，弟弟觉得大哥一个残疾人教自己武功不练好对不起他，于是兄弟俩重新开始训练。直到八弟把他创编的49个动作，随意拆开组合，达到随心所欲、炉火纯青的境地时，韩志超兴奋地大喊：“八弟，你练成了！”
1979年，在南宁举行的全国首届传统武术观摩交流大会上，老三韩志德获劈挂拳和疯魔棍两枚金牌；1981年，老八韩志广参加在沈阳举办的全国传统武术大赛，捧回两块熠熠闪亮的金牌。在韩志广表演韩志超创编的新套路“三路苗刀”和“劈挂滚雷掌”时，每一招式都引起全场阵阵掌声，最终获得了两块金牌。下场后许多人问韩志广，他的老师是哪位前辈，当韩志广说自己的师傅是坐轮椅的哥哥时，许多人都不相信。
随后，沧州20多位很有名气的练武人士来到韩家，面对这位轮椅上只有头部可以转动的高位截瘫患者，他们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交谈中，韩志超对武术的独到见解和博学让大家折服不已。从此，韩志超被人们誉为“轮椅上的武术大师”。
三弟韩志德、八弟韩志广先后获得过8枚全国金牌，六弟韩志凯先后参加了30多部影视片的拍摄，担任主要武打演员和武打设计，曾获得武打设计百花奖。老四、老七因为赶上了上山下乡，错过练武时机，否则韩氏兄弟的武术成就还要大些。
5. 门下弟子上万以武德为本
1983年，韩志超带着八弟韩志广应弟子邀请，远赴浙江、福建，一边讲学收徒授艺，一边遍访南方名师，请教拳理。南方之行一去多年，这使韩志超眼界大开，也使得沧州韩氏通臂劈挂拳的种子遍撒江南。
一次在浙江象山县，当地多名武师找到韩志超兄弟，要较量武艺，非要动手，韩志超让八弟点到为止，几名武师轮流上阵，不出三招，都被韩志广一一放倒，一时轰动全县。后来，几百人包围了韩志超兄弟租住的旅馆，要再较高低，韩志超动之以情，晓之以法、以理，最后对方被其折服，当地各掌门人与他结为好友。
除了八个弟弟，其他通过办班、办学教授的徒弟上万人，韩志超教育弟弟、徒弟，习武一定要以德为本，不能仗艺欺人，不在社会上参与打架斗殴，不得与黑社会有半丝牵连。即便是保护弱小、行侠仗义，也是制服对方即可。
上个世纪80年代末，韩志超返回沧州，弟弟们这时各自事业有成，不想让他在外漂泊，要给他养老。但韩志超仍怀着他的武术理想，希望把武术发扬光大，他口授汇编了十几万字的武术研究资料，编著了自家武术套路精选一书，创编了十几种拳械套路，并继续收徒授艺，先后创办了韩氏九龙武馆、沧州林冲武术学校。
半生授艺，弟子逾万。如今，韩志超担任沧州林冲武术学校校长，独自管理经营，武校如今不是赚钱的买卖，惨淡经营，但他的决心是：不为赚钱，只为中华武术后继有人。韩志超老人虽然残疾，但剑眉大眼，和善中仍有一股英雄气概，仿佛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把他战胜，中华武术讲究“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此言不虚，老人虽然瘫痪了，但那口练就的英雄气在，所以坐在轮椅上，他仍然是一位真正的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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