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峰制造的“土飞机”停在大院门口。
李贤峰(右)和孙文军怀揣着狂热的飞行梦。
文/图 本报记者赵琳琳、李颖
李贤峰躺在医院里,每隔20分钟就要换姿势,让摔断的左腿舒服一点。他进来的原因颇有些“悲壮”,自己制造了一架小飞机,试飞时,飞机一头栽了下来,他“像石头一样从那个小车里被弹了出去,不省人事”。他是清华大学保龄球馆的机械维修人员,来自于安徽蚌埠一个小村,是个农民飞机发烧友。
在他“坠机”的同时,山东潍坊农民谭成年驾驶着自己的飞机升空后,也一头扎进了农家小院,从200米高的空中摔下来,没有逃过死神的魔爪。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频频出现像李贤峰这样的农民,因驾驶自己造的飞机坠机受伤甚至殒命。在无数次的飞行中,几多狂热?几许无奈?目前,仍处于管制状态的低空何时才能成为发烧友们飞翔的“乐土”?本报记者对话李贤峰将为您解答。
“伤好后还打算再玩飞机吗?”本报记者问李贤峰。
“当然,我的飞机是成功的,飞行失败是因为我没经验,伤好后我会修复它,继续飞。只是对钱有些发愁。”他不好意思地摊了摊手,有些窘迫。
“你就没后怕?”记者又问,“我只是担心,当我再飞的时候会不会因为这个事情有所胆怯,现在唯一的感觉是腿很疼,可能再飞我会感到紧张,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经验能力的增长,紧张感一定会消失。”李贤峰异常严肃地说。
本月8日上午9时多,难得的阳光灿烂,时常狂风大作的北京那天似乎格外平静。在北京通州漷县一片开阔的空地上,2到3级的微风带来阵阵醉人暖意,谁也没料到,1个小时后,一场不同寻常的飞行“事故”将在这里上演。
一家大院门口,两个年轻人正忙碌着,他们努力把一个“翅膀”近10米长,长相怪异、“似鸟非鸟”的金属物,从它“蜗居”的大仓库里一点一点往外挪。很快,周围的邻居和过客就围了上来指指点点,并猜测着。
这是李贤峰花了两三年时间,自己一手一脚,一钉一铆“铆”起来的一架“飞机”。不过和那些制造精美、真正的运输客机相比,这架“飞机”显然“太土”——三根铝合金钢管填上木头焊成三角形,底下再装上三个充了气的轮胎就是驾驶员“舱位”,李贤峰管它叫“小车”;长达10米的机翼也用铝合金管手工焊接,简单地包上了还没来得及着色的航空专用帆布;没有相对密闭的机头,人坐上去活像是坐在吊篮里的食品或货物——等待被提拉到高处。
坠机:“完了,我飞了”
“我试着跑跑,不升空就行。”李贤峰有些摩拳擦掌——心急想飞的他甚至连安全带和头盔都没系。发动机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飞机开始在仓库门口约十来米宽的公路上慢悠悠跑动,像一只刚要学飞的“雏鸟”,笨笨地扇动着翅膀想脱离地心引力。
惊心动魄的事发生在随后的40秒。
稍稍拉了下操纵杆,李贤峰似乎感到飞机的前轮腾空了,向上一推,只觉得后轮有些磕地,“我想再调整一下,找找手感。”他把操纵杆拉向中间。
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一瞬间,李贤峰开着飞机腾空而起,“我看到路边的电线杆和树梢离我越来越远,耳边有很大的侧风。我的唯一的念头是,完了,我飞了。当时想赶快回去,可千万别失速,一旦失速,飞机打着转坠毁,我必死无疑。于是我用力地推操纵杆。”
就在这时,离地15层楼高的小飞机在天空中打了个转,瞬间机头朝下,一头扎向了不远处的河堤背后。围观的人说:“看见他像石头一样从飞机里被甩了出来,我奔到他身边,看见他仰面躺在草坪上,满脸是血,嘴里还不停往外喷血,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嗜飞:“飞过才明白飞翔的快乐”
今年30岁的李贤峰告诉记者,从10年前打算造飞机开始,先后造过三架飞机。
1997年,在北京一个航空模型展览上,他对一架木质小飞机模型“一见钟情”,以模型为蓝本,发挥自己的想象设计制造了一架全木载人小飞机,结果这架“处女作”因为无法起飞变成了垃圾。后来,李贤峰转入北京房山良乡一家保龄球馆工作,利用业余时间焊出了一架全铁飞机,这巨大的铁家伙有200多公斤,由于实在太重变成了收购站里的一堆废铁。”
几年前,李贤峰在清华大学保龄球馆工作,偶然结识了两个学习飞行器设计专业的博士,依靠他们的指点和自己的不懈努力,李贤峰终于在今年4月份制造出了第三架飞机,可惜飞机“出生”还不到三天,就遭遇事故而夭折。
农民造飞机,李贤峰并不是独行者。
广东农民张斗三,造出了圈内最著名的仿生概念机“扑转翼飞机”;被称为“中国农民第一飞”的宁夏农民刘亦兵,早在1996年就驾驶着自造飞机试飞成功,被誉为中国农民造飞机运动的先驱;还有,驾驶飞机本打算航拍,却意外丧生引起了全国媒体关注的山东农民谭成年。
几乎每隔一年半载,就会有这样的消息。
为什么有如此多农民发烧友前赴后继地驾驶着“土飞机”,冒着生命危险飞上天空?
“没有飞过,就不会明白飞翔的快乐,不会理解飞鸟掠过眼前的快乐,这是你坐大型载客飞机根本无法体验到的极端乐趣。”和李贤峰一起试飞的朋友孙文军告诉本报记者。而农民苏道成造飞机的想法就更简单,是想为乡邻们解决交通问题。
制造飞机需要时间和空间,这是许多城市市民所望尘莫及的条件,但是,一些对科技拥有很大热情的农民却显然具备这些条件;中国农业人口较多,所以,在众多飞行发烧友当中,他们的比例显得相对较大。一位航空专家如此分析。
造飞机:铝合金门窗成材料
几乎每一个试着造飞机的农民,都为自己的起飞之梦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由于文化水平不高,这些农民发烧友在技术层面遭遇了困难,有些人造飞机靠几本杂志,有的像张斗三那样开始是靠观察动物,李贤峰开始造飞机时全靠想象和木头模型,据说有位叫杜文达的飞机制造者,造飞机的理论依据竟是《十万个为什么》。
找材料是许多人造飞机遭遇的第一道坎。在造第二个飞机时,我以为普通铝合金可以造飞机,那时赶上单位拆宾馆,就向领导求来了几十间宾馆的铝合金门窗,最后却发现,这样的材质一碰就弯,根本不能用来造飞机。造铁飞机时,李贤峰不知道飞机还需要专门的发动机,向别人买来了一个废旧的摩托车发动机,以为改造一下就能够用。
后来,李贤峰花6000元从网上淘来了一架旧的飞机发动机,“修好了一加油,居然能跑出时速100公里,这简直是我三年造飞机过程中最狂喜的时刻。”
用木板做螺旋桨,从儿童自行车上拆下来的轮胎,正规的航空材料太贵,就从贩子手里买,即使这样,制约着这些民间飞行爱好者的最大问题仍然是资金的“捉襟见肘”。张斗三说,为了造飞机,10多年里他前后共折腾了上百万元。
尽管李贤峰造飞机只花了两三万元,但这已几乎是家里近几年的大部分积蓄,发生事故后,抢救和住院已经花去了近6000元住院费,接下腿部动手术需要1万多元,还不知道到哪里去筹。
一位航空领域的大学教授表示,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农民发烧友的安全问题。
李贤峰从未经过飞行培训,他的心理素质也不适合单独飞行。曾经带着李贤峰玩滑翔伞的飞行教练告诉本报记者,“第一次带他滑翔,我就发现他太紧张了,进行操控的时候总是用力过猛。”另外,他的飞机也没有经过任何安全性检测和论证。
山东农民谭成年一样对飞行的安全性考虑并不仔细,他的飞机上只有一个摩托车头盔做保护,合格证、出厂证、降落伞一律没有,因为手续不齐全保险公司拒绝为他保险。
商机:驾土飞机“搭客”
一些发烧友痴迷于此,除了爱好飞行的感觉,另一方面,也许是看到了自制飞行器在中国的市场空白和潜在的巨大市场空间。
李贤峰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中国的低空飞行尚未开放,一旦开放,能被用于娱乐和运动休闲,将隐藏着巨大商机,自己希望能够造出中国第一架像法国蟋蟀那样著名的用于休闲和娱乐的超轻型飞机。孙文军说,这依靠个人的力量显然无法实现,他们非常盼望有专门组织来帮助他们解决相关问题。而农民谭成年飞过后,将一名游客带上了天空,这名游客是他的妻子,此后,他还曾打算在黄金周期间,驾驶自己的小飞机“搭客”,在天上飞一圈收200元。
在李贤峰造飞机过程中曾经对他进行指点的已毕业的清华大学博士王劲东看来,“嗜飞”并不奇怪。“如果说我国每年会发生三五起自驾小飞机飞行的事情,那在美国就可能是5000起。很多美国人就在自家的后院里敲敲打打就拼装出一台可供娱乐和飞行的小飞机。”有资料显示,在航空发达的国家,自制飞行器已经成为通用航空器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在美国自制飞行器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
已经毕业的博士尹鸿俊本身就是飞行爱好者,每隔一阵子他都会像上瘾一样,到位于北京八达岭的滑翔伞运动地“飞”。“其实,自己制作的飞机完全有可能安全地飞行。在国外,许多人自己制作飞行器,还有些公司专门生产飞行器部件,供爱好者买回家自己组装后飞行。不过,和国内不同的是,一些西方国家有专门的监管和服务组织为飞行爱好者提供服务。”在美国,有一个非常专业和庞大的组织,叫做EAA,爱好者只要交纳一定的费用就可以加入,组织会专门为飞行爱好者提供咨询、安全检查、飞行培训等,只要飞机足够安全,飞行技术又过硬,就可以飞。但是,这在中国还是空白。
在航空专家看来,虽然一些人认为自己的知识并不少,但是有如此多农民发烧友不顾安全地飞,原因还在于他们了解到的相关知识太少,所以才如此无畏。
试点:广东东北低空开放
“对于自造飞机飞行,国内看得过于神秘,它就像开车那么简单,世界航空历史发展100多年来,无数人都对飞行着迷,在国外也早就有这一行业。不过,由于缺乏严格监管和恰当引导,民间‘发烧友’频频遭遇飞行事故,也让许多航空界专家感到非常忧虑。”一位业内人士如此告诉本报记者。
一位航天研究专家向本报记者表示,尽管国内有相应部门管理私人飞机,但还缺少相应的监管措施,因此,对于中国飞行爱好者的飞行监管尚存在空白,再加上没有行业协会进行指导和服务,安全性难以得到论证,使发烧友们的行为存在很大安全隐患。
还有专家表示,由于对低空开放处于限制状态,许多发烧友期望能有批量生产、广泛商用的低价格飞行器尚不现实。
一位资深“飞友”向本报记者介绍说,“别说小飞机,就是玩滑翔伞也得层层申报,首先必须取得可经常性飞行的资格,之后每一次飞行时还得提前一天申报,飞行的高度、范围等等,而且手续非常烦琐。如果是私人飞机,在飞行前还需要向航空管理部门申请空域和试航许可证,那更加麻烦,而且通过几率极小。所以,许多飞行爱好者一般都是找块空地自己悄悄飞。中国航空工业发展研究中心王柏学研究员昨日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和已经开放了低空的美国不同,目前,中国对于六百米以下的低空仍然进行管制。美国实行的方法是,划定一定的低空禁区,私人飞行保持在禁区以外,但是,中国私人飞行必须向航空管理部门进行申报。很多自己飞的农民一般都是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找块空地就起飞了。他透露,国家目前正在广东和东北等地进行试点,但是需要许多技术设备的配套才可以放开相应管制。“比如,私人飞机飞上天空,地面监视雷达必须跟踪和监视,以确保飞行器状态良好,但是这需要强大的雷达系统与之配套,在最近5年内,如果试点成功,就有望向全国其他地区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