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龙：我就是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

　　四川新闻网-成都日报讯 ：

　　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印记，当一个人穿越时空，试图再现他心中英雄的时候，你是会惊诧于他的惟妙惟肖，还是会感慨于他的义无反顾呢？随着一部电视剧的热播，一位一直非常低调的人物浮出水面，他就是电视剧《暗算》的导演兼主演柳云龙。

　　柳云龙这个名字得自于奶奶的一个梦

　　杨澜（以下简称“杨”）：我怎么觉得你这名字也特别具有戏剧性？我老觉得像一个角色的名字。

　　柳云龙（以下简称“柳”）：好多人说我的名字像武侠小说里的侠客。

　　杨：谁给你取的这名字？

　　柳：我奶奶。我爸爸说，这名字是我奶奶做了一个梦得的。

　　杨：这部戏在全国各个台播了很多遍以后，收视率仍然非常高。我也问了很多观众：到底你们都喜欢这部戏什么？当然剧情、节奏这些大家都很认同，但对你个人认同率更高一些，觉得在你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其他演员的气质，这种气质，他们形容叫“很干净”，很有激情，同时又很内敛。这种气质我不知道只是属于你的角色，还是在你的身上也存在？

　　柳：在我身上一定也会有这种东西，否则大家也不会在角色当中看到，因为每一个角色都能看到我的影子，我的肢体语言、我说话的节奏以及眼神，但不代表角色就是我。

　　杨：我看完这部戏之后，有一种感觉，就觉得你的眼神和气质不是我们在21世纪、在中国经常看到的那种气质，甚至有种感觉，好像你在五六十年代被冰冻了，然后到这个时候来解冻的。之所以能还原出那个时代的某种气质，是因为你特别认同那个时代的这种气质吗？

　　柳：可以这么说吧。我可能还活在那样一个时代里——思想上。我举个简单的例子，那会儿的文艺界，现在却变成了娱乐圈！我理解文艺圈就是一帮或者是一群有着手艺、有着技能、具备着一定文化素质的人从事的一个圈子；而现在的娱乐圈呢，娱字女字边一个口，下面一个天，就感觉那一个有些阴柔，有些是非，满天飞的这么圈子。可能我还钟情于过去那个文艺界的一个领域，因为成长的环境，以及世界观形成的年龄正是那样一个年代，所以我们这一代人，其实常常会很痛苦。

　　杨：在你的成长环境中，对你这样一种精神特质发生过最大影响的人和事是什么呢？

　　柳：给我最大影响的是我父亲。他是国营企业的这么一个中层干部。他对工作的那种严肃、认真，他对待工作伙伴的真挚态度、对荣誉的那种珍惜，都特别影响我。

　　杨：听说他得过很多标兵、劳模证书，是吧？

　　柳：那会儿他房间里有一个老式的写字桌。这个写字桌所有抽屉里，只有一个是上着锁的。我那会儿小，老是对一些大人不让看的东西特别好奇，我就常常想，他这抽屉里放的是什么东西？怎么才能打开他这个抽屉？完了我就想了一个办法：把旁边的一个抽屉拿出来放到桌上，从旁边这个洞里掏进去。

　　杨：你具有做特工的天赋。

　　柳：有一天家里没人，我就把这抽屉拉开，拿出一本来看。是红本子，丝绒面的，顶上写着“济南市优秀共产党员柳克胜同志”。完了，我再掏，再掏，又拿出一个本，是塑料皮的，红色的……掏来掏去，掏了大概有20多本，再往里掏还有。那会儿我很失落：就这些东西！怎么会放这个？往回放的过程中，我就在想一个问题：我上学怎么从来也没得过奖状啊？

　　杨：你没得过小标兵什么的？

　　柳：什么都没有得过。我上学的时候是一个暴力儿童。

　　杨：你老打架？

　　柳：对，一帮孩子跟另外一帮打架。完了我很晚才入少先队，小学要毕业，最后一批了，人家老师可能看着不好意思了。放那些证书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能像我爸爸似的该多好啊，一个奖状、一个奖状地往家拿。就这样一件事情，实际上对我影响特别大。

　　《暗算》背后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杨：你一直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吗？

　　柳：我是一个特别理想化的人，特别累，特别累。拍《暗算》，可能对于其他的导演来讲，做做旧就差不多了，墙上的年代感差不多就行了，而我觉得还是不够。当工作人员再去做的时候，我觉得怎么都达不到我想要的那个感觉。我会自己拿着做旧的小喷壶去喷。很累，很累。但是，一部作品能否成功决定于细节。

　　杨：这个片子在演员的选择上、演员的表演上，给我留下印象特别深，每一个配角戏份都很足，每一个演员表演得都很到位。在演员的选择和调动方面，你自己是演员出身，有什么独家绝技吗？

　　柳：我当初选演员有一些想法，说给副导演听。我说，第一，不要长得特别现代的；第二，不要双眼皮、大眼睛的，不要长得特别好看的；第三，不要胖，一定要有骨感，要瘦。因为那个年代，物质方面不富裕，可能人们脸上带出的有些许苍白感，有些贫血，脸成菜紫色。还有一点，从演员的造型上，我充分去还原那个年代，让大家看到原汁原味的年代，而不是伪时代的东西，比如什么头发是现在的，穿着那个年代的衣服之类。这不是我的想法。对于演员的表演这一块，我给予了一个充分的空间让他们去发挥。不对的地方，我从侧面告诉他们，但是绝不限制他们的表演。因为每一个人对自己演这个角色的理解，跟我的理解肯定有一定的偏差。我要总的、宏观地来把握整部片子，对于具体的角色，我肯定没有他付出得多。我更多的是给予他空间，他先展现出他的理解，完了之后，哪一些不是我想要的，我会在后期剪接中剪掉。

　　杨：当初做《暗算》是为了给自己的文化公司找一个商业回报比较好的项目呢，还是为了一种荣誉？

　　柳：为荣誉，绝不是为了一个项目，不是说看到了它有这个市场前景——谁都不是先知。其实《暗算》这样一个项目，风险性是很大的。

　　杨：有什么风险？悬疑剧肯定收视率很好。

　　柳：风险在于，首先，它描写的是隐蔽战线上发生的事情，隐蔽战线在我们荧屏上很少见，它有一定的禁区和敏感度，稍不留神就会出问题。还有就是《暗算》的这种三段式的结构，能否为人们接受？很冒险。其实最初电视台的很多选片人看到这个结构是不接受的，说这样一个结构，这样一种内容，太阳春白雪了，说大家更愿意看连续剧。

　　杨：什么东西感动了你呢？是安在天、钱志江，还是这里边很多过去类似题材中没有出现过的人物感动了你？

　　柳：两者都有。安在天和钱志江就是没有出现过的人物，他们是另一种方式塑造的我们的主流人物，也就是我们说的所谓的共产党人，他有血有肉，更加丰富，更加包容，更加能走入到人民群众当中。

　　杨：还有观众说他们有贵族感，是有贵族感的共产党员。

　　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杨：你也说过，这个小说最初吸引你，是因为这三段故事的结局。是三个人物的死法最先感动你，为什么？

　　柳：我觉得这种宿命感在我们的荧屏上是没有的，它有很强的陌生感。其实，小说也好，电视剧也好，荧幕形象也好，陌生感越强，大家越会去关注它，越会想深入其中。而在这样一个前提下，这些故事又完成了我自己的一些想象。实际上，在《暗算》这个小说当中，是没有安在天这个人物的，他是我们后来加进去的。

　　杨：我看安在天，觉得怎么那么老，整个一个内心六七十了，是笑都笑不爽快的那种感觉。你是不是挺有悲剧意识的？

　　柳：心里面是有这样一种倾向。但是对于我从事的这个职业来讲，你又不可能每一个作品都这样去做。我是觉得《暗算》还比较合适把我的很多偏爱的东西添加进去。再一个，我有一个特别自私的想法——悲剧讨巧嘛。

　　杨：你说拍了一部戏折了五年的寿？

　　柳：那是从体力的角度来讲的，因为又做导演又做演员，同时还要兼顾另外一部戏——《血色残阳》的制作。我白天拍《暗算》，晚上看《血色残阳》的带子，每天可能也就睡个三四个小时，体力上严重透支。但是反过来讲，我的性格又属于那种越有压力，可能越高兴、越快乐的人，也就是说，工作带给我的更多是快乐和活力，以及一种价值。这会让我觉得，痛并快乐、舒服着。

　　杨：也有人说，在一个物质非常丰富、但精神却相对匮乏的时代，人们突然从你拍的剧和你塑造的人物上，找到了一种非常纯粹的英雄主义、理想主义的色彩，你认同这样的看法吗？

　　柳：我认同，非常认同。现在，大家可能会觉得，在生活中谈起理想，谈起信仰，会怪怪的，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这种场合。《暗算》这部剧的思想性的东西，恰恰符合了大家内心封存已久的、对理想和信仰的一种渴求。

　　杨：如果说《暗算》切合了我们当今社会的某种精神需求的话，它切合你的精神需求吗？

　　柳：它一直符合我的精神需求。

　　杨：你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角色？

　　柳：不光是寻找，我自己可能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实际上就是生活在那个年代的这么一个人。

　　对女人的态度和对死亡的态度

　　杨：你还引用过莎士比亚的一段话说，评价一个男人要看：第一，他娶了什么样的女人？第二，他对待死亡的态度。你能跟我说说这两个方面你的态度是什么？

　　柳：我常常在跟朋友聊天的时候，从他来看他的爱人，再从他爱人看他。我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你看一个男人的好坏，你就知道这个女人怎么样；你看一个女人的好坏，你就知道这个男人怎么样。所以我会想到了莎士比亚的那话。实际上有一句中国话讲：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杨：对待死亡的态度。

　　柳：我不太想谈死亡的这个问题。人生是无常的。

　　杨：我不是让你说自己。你觉得哪种男人的死法让你觉得欣赏？

　　柳：像钱志江这样的。他沉着淡定地设计了自己的死亡。这样的男人是我佩服的。死了之后，他让两个阶层的人为他歌功颂德。

　　杨：你是1993年电影学院毕业，到拍《暗算》，已经经过了十几个年头。往回看，好像觉得十几年过得很快，其实十几年里，你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一个定位、一份工作、一个理想，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我觉得挺折腾的。你这十几年都在折腾什么？

　　柳：折腾得也不多，主要还是以演戏为主，以做生意为辅，以唱歌为乐。

　　杨：这十几年，演的戏不多，是因为没有理想的角色去演吗？

　　柳：也不是，可能更多的是因为，演戏这个职业是我喜欢的，那我就不太愿意用我喜欢的职业去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

　　杨：这样会限制你的选择？

　　柳：不光是限制我的选择，它会让我觉得很无奈。你什么角色都得去演，什么戏都得去拍，这事对我来讲，我就会觉得不太靠谱了，我是希望我的姿势拿好了，准备做好了，方方面面都觉得舒服了，喝咖啡还是喝茶都没问题，在这个前提下，我去做我最喜欢的事。

　　杨：你还是会把自己的生活照料得很好，但是不希望仅仅为了生存就去做自己喜欢做的那种职业。在娱乐圈、文艺界，你这样的想法、这样的做法，会不会被人说假正经？有人这样说过吗？

　　柳：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给过我这样的信息。

　　杨：你在内心里认为安在天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人物吗？

　　柳：对。我要塑造的就是一个完美的人，我就不希望这样的人物像我们以往的影视作品当中那样，既是主流人物，身上又有些缺点、弱点，甚至有些坏习惯、坏毛病，好像这样一个人物，他就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了，会吸引别人。我恰恰不想这样做。我就是想要做一个完美的形象给大家。因为这样一个完美的形象，在生活中没有，大家就特别希望在荧幕上看到。电影电视就是要把生活当中没有的东西拍给大家看。

　　杨：安在天当然是一个很完美的个体，但是如果把他放在一个历史阶段当中来说呢，他身上也有一种悲剧性、一种历史局限性，我感觉他也是一个受压抑很深的人。

　　柳：是这样的。其实，不光那个年代会有这样的悲剧色彩的人——既是英雄又是悲剧色彩人物的人，这个年代也有，只是我们还没有把这个年代当中的这种形象拿到荧屏上告诉大家而已。都有的。本版稿件由《杨澜访谈录》特约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