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乡恋”的行者

　　这是一块神奇的土地，这土地——

　　根植着“朱张会讲”的经世致用，

　　根植着“伦理践履”，

　　根植着文化乡恋的精髓。

　　——冯伟林《亲近长沙》

　　冯伟林是一个站在历史与现实交叉口观察思考分析历史的文化人。

他近年创作出版的历史文化散文集《莲池风啸》、《谁与历史同行》、《借问英雄何处》可以作证。

　　站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叉口，所以他能回望古人的足迹。这种回望是深沉的。凌烟阁里，与郑国公魏征作深沉的对话；岳麓山中，在千年庭院前存深沉的悬想；莲花池畔，于周敦颐身后唱深沉的赞歌。作者轻轻附着在唐朝宰相的耳边，真诚地请益王朝兴替的历史经验；又悄悄匍匐于宋代哲人的足下，深刻地思考文化传承的历史使命。站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叉口，可以聆听清晰的历史回音；站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叉口，可以保持独立的文化品格。

　　冯伟林站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叉口，深沉地回望——

　　他看到周元公朝自己走来。这位凭借3000字《通书》卓立群伦的莲花君子，道州同乡，竟是宋明理学的开山祖师。他做过参军，受理案件，曾敢于犯颜抗上；做过提点刑狱，巡视端州，不屑于名砚赠贿。这是一个有着独立人格的清官。他收了两个颇有出息的弟子——程颢、程颐，可谓“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他还有幸会见的时代的俊杰——王安石，这两位思想巨人的聚首，是文化学人生命的碰撞。历史当然在这一刻做了永恒的定格。一个是时代思想的先行者，一个是当朝政治的改革家，这是何等规格的高峰论坛？作者俨然是这一历史画面的定格者与见证人，他用深沉的笔墨评价这次聚首：

　　这次聚会，使两位思想巨人成了心心相印的朋友。而心的碰撞，就要产生绚丽的火花，就要影响中国文化的走向，就要影响中国政治的走向。

　　数年之后的王安石变法，是时代精神的一次伟大践行。但正如冯伟林在散文《浏阳河，弯过了几道湾》中所言：“制度创新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寻求和实现它的过程，要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和相适应的社会整体的承受能力。中国的事情，急得出来吗？”王安石的一番轰轰烈烈最终归于平寂……作者称，“智者在寂寞和宁静中寻求生命的永恒”。我说，这种永恒正是作者推崇的独立的文化人格。周敦颐是一个有着独立人格的学者。

　　冯伟林始终强调“人格独立”，这个词在他的文章中频频出现。

　　他看到陶澍朝自己走来。这位文章总督，安化老乡，也是有着独立人格的文化人和政治家。封建社会里的文人有太多的无奈，步入官场的文人更须磨平了棱角。“官场如戏台，进去就有多张脸孔”，冯伟林站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叉口，细细考量陶公的每一个脚印，然后说：“陶澍保持了自己的本色。”作者是在写散文，却更像在梳理历史。在这种梳理中，他居然也发现陶澍的施政措施很有变革性。在江苏巡抚任上，吴园观灯，欣然题诗对机器生产与手工工艺的优越加以肯定，赞扬新生事物，其“重商”“利商”、认定改革的思想超出了同辈人的眼光与胆识。陶公官做得好，人也做得好。他佩服其人缘，其策略，其韬光养晦又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其忠于国家而廉洁自律的独立精神。

　　陶澍是封建社会的完人，一个文化人格非常独立的人。谁给他如此高的评价？是魏源。

　　这位睁眼开世界的邵阳老乡在冯伟林的笔下也占有不轻的分量。因为他首先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响亮口号，因为他有不同于时人的独立人格。

　　我们在冯伟林的散文中能看到一幅幅生动的画面：魏源对陶澍的定评，陶澍对晚辈左宗棠的鼎荐，左宗棠与林则徐的深交，林则徐给予魏源的重托……是这些画面让他的散文变得厚实起来，丰满起来。他无意于走在历史的前头指手画脚，而仅仅徘徊在历史的河边，聆听时代前行的足音。值得注意的是，他对推动历史前行的先辈有着格外的兴致。周敦颐、王安石、陶澍、魏源、郭嵩焘、谭嗣同……他都辟专文加以热情的歌颂。而且我们还发现，他笔下倾注了满腔热情的这些人往往是湖南人，或者至少与湖南有着某种渊源与情结。是湖南人善为天下先的改革精神浸润着历史？是湖南人倔强不服输的“霸蛮”性格震撼了时人？

　　冯伟林并未给我们明确的答案，但他知道独立人格的可贵，他知道善于改革、敢于创新是湘人的传统，是长沙的灵魂。今天适逢改革开放的大好契机，这种人格和精神尤显宝贵。

　　行走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叉口，所以他能审视当下的存在。这种审视是深邃的。

　　他说，他相信，始终有一种信念，在支撑英雄的天地，净化英雄的品格，锤炼英雄的意志，引导英雄的成长。这种信念来自哪里？

　　来自文化！

　　冯伟林没有忘记脚下的土地，他的“文化乡恋”正源于斯。屈子祠，天心阁，贾谊故宅，岳麓书院，走马楼吴简，马王堆帛书……构成了三千年湖湘文化的宏阔画卷，周敦颐、王船山、魏默深、谭嗣同……挺起了多少代湖湘学人的豪迈脊梁。还有，湖湘文化滋养下辈出的英雄：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蔡松坡、陈天华、黄兴、杨度、毛泽东……时代前行，他们是后人的楷模。借问英雄何处，在当下，也会在未来。

　　一个行走在历史与现实交叉口的文化人，带着浓浓的“乡恋”情怀，深沉地回望，深邃地思考，深情地翘首。其实，我们还愿意看到，下一步的冯伟林将站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叉口做更深刻地解剖，哪怕面对的是深入到我们骨髓中的湖湘文化，哪怕面对的是引领历史航船的法律制度、体制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