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龙头村违法别墅调查:曾得到两级政府支持(组图)

违法别墅大部分被拆除。记者 刘军 摄

　　4月16日，北京市规委、市国土局发布了一则引人瞩目的消息。消息称，房山区青龙湖144栋违法别墅被拆掉85栋，其余被没收，另有3名涉案人员被羁押。

　　记者调查了解到，144栋别墅为青龙湖镇青龙头村“新农村”建设的组成部分。作为“新农村”建设重点，这个距离房山区政府约8公里的违法项目当初进展十分顺利。

　　推动项目的力量，除青龙头村干部和开发商外，还有青龙湖镇和房山区两级政府的支持。案发以后，房山区党政机关作了自我检讨。

　　别墅留下的“遗产”

　　拆别墅的时候，房山区青龙湖镇青龙头村村民魏凤水的身份是看楼人，以防别墅里的管线丢失。

　　那一天是3月27日，魏凤水看见“上面”来了一两百号人，公安、城管、保安、民工都有。

　　多辆工程车开进房山区青龙头村的别墅群，机械轰鸣声中，一幢幢崭新的别墅陆续倒下。

　　房山区委宣传部朱德水说，此前一周多，他一直在青龙头村北岸做宣传：青龙头的别墅违法建设，市里已经决定拆除，请大家不要干扰。

　　村民们住在北岸、要拆的别墅在南岸，中间只隔着一条二三十米宽的泄洪道。

　　3月30日，南岸的85栋别墅被夷为平地。剩余的59栋除少数在北岸外，其他都在南岸。

　　85栋别墅拆完以后，机器的轰鸣声并没有从青龙头村消失。直到4月21日，拆除公司的车辆仍不断地将建筑垃圾运到村东头的大坑里。

　　此间，每天看别墅能挣至少20元的魏凤水，又多了一条“财路”，砸出混凝土中的钢、铁，当废铁卖钱。

　　青龙头村有劳动能力的村民几乎都看到了这条“财路”，邻村的村民也来了。村东头灰尘漫天的废料堆里，最多的时候聚集着上百人。

　　魏凤水说，忙活一天能捡四五十斤废铁，最多时能捡上百斤，每斤可以卖8毛钱，一天至少能“捡”40元。

　　折腾了两年多，别墅到头来带给村民们的只是些卖废铁的小钱，这是村民们绝没有想到的。

　　魏凤水亲眼目睹了别墅的拔地而起，又亲眼看见别墅被夷为平地。

　　魏凤水觉得十分惋惜，“建起来投了一亿多，拆一平米也要几百元，村里的老百姓哪见过这么多钱呀”。

　　源自新农村的别墅梦

　　除少数人仍在看守没拆的别墅外，目前青龙头村大多数村民已跟别墅没有关系了。他们看着别墅建起又被拆掉，“就像做了一场梦”。

　　最初，青龙头村村委书记项振军和村委会主任魏营，将这个梦描绘得非常美好，让村民觉得青龙头将成为一个全新的“新农村”。

　　青龙头村全村只有66户，经济一直很落后，属于贫困村。全村没有一条水泥路，房子散布在村北斜坡上。除了种植业，青龙头最大的“资源”就是紧邻景点青龙湖，而直到2005年，村子都还没从青龙湖得到什么好处。

　　2005年，村民被告知，一切将有所改变。

　　按村里的计划，青龙头村344亩土地都将用于开发房地产。由村委会、村经济联合社与北京金地雅房地产开发公司合作，304亩地用于商品房开发，40亩地用作旧村改造，新建房都是别墅。

　　别墅的用处被描述为可向游客出租，村子改走旅游经济和生态农业的道路。

　　根据村委会2005年10月28日公布的方案，开发商将得到1500万的收益，而村民出让土地的回报是每人可得到回迁房、经营性用房各40平方米。回迁房售价1200元/平方米，村民的旧房可作价充抵房款。

　　村民魏凤生说，回迁房可以少买。经营性用房可要也可不要，如果不要，村新农村办公室以每平方米2000元的价格回购。

　　2006年6月，一家五口的魏凤生跟村委会签了协议，购置160平方米别墅，旧房作价后再加5万元的搬家费，基本抵消房款，200平方米经营性用房回购后折价40万元。按这个协议，全家住上别墅后还可净得约40万元。

　　此外，提前搬迁将获得3000元补助，别墅物业管理费也便冲抵，约180名村民将获得开发商提供的80万医疗和养老保险金，每人还将分配一些生态农业大棚。

　　对2005年人均年收入不足5000元的青龙头村来说，能得到这么多，让很多人以为自己能一步迈进小康。

　　那时，青龙头的村干部让村民们觉得，将来人人住别墅、人人在村里有活干，过上幸福的新农村生活。



　　　　青龙湖144栋违法别墅中，有59栋保存了下来。记者 刘军 摄

　　“美梦”的夭折

　　青龙头村民将别墅叫做小洋楼，村干部承诺小洋楼7个月建成，村民入住的日子是2006年10月。

　　不过，小洋楼在此之前就被叫停了。村民与村委会签的协议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2006年5月，北京市规委在利用卫星查处违法建设过程中，发现房山区青龙湖镇青龙头村的大批别墅，但这些别墅均未向规划部门报批。北京市规划委房山分局执法人员立即到现场调查。

　　魏凤生说，当时他听说，执法人员根据卫星锁定的大致位置，来到了青龙头村旁边的怪村，怪村村民将执法人员指到了青龙头。

　　被上级发现后，为防止调查人员和记者进村，青龙头村曾设了3处“哨卡”，由村民轮流值守。值守的村民一天能挣20元钱和两瓶矿泉水，由村委会提供。

　　这样的举动并没有效果。北京市规委的执法人员调查后确认，青龙头别墅系违法建设。

　　2006年5月26日，市规划委房山分局对该违法建设项目进行立案，向建设单位发出《违法建设停工通知书》，责令其立即停工，接受查处。

　　但青龙头别墅并没有停下来。青龙头村附近的吴女士说，那时别墅似乎盖得更快了，感觉一夜之间就起来一栋。

　　直到2006年9月，青龙头别墅项目才真的停工。事关切身利益，数十位村民去房山区政府反映情况。

　　其中一位村民说，区里说，市里已确定青龙头的项目属于非法，也许还会拆掉。

　　北京市规委有关人士透露，青龙头别墅实际占用的326.12亩土地中，127.39亩为耕地，部分为河堤等非建设用地，其余为建设用地。青龙头村擅自将耕地和非建设用地改为建设用地，且未办任何建设审理手续，违反多项法律。

　　土地法规定，对违反土地利用总体规划擅自将农用地改为建设用地的，限期拆除在非法占用的土地上新建的建筑物和其他设施，恢复土地原状，对符合土地利用总体规划的，没收在非法占用的土地上新建的建筑物和其他设施，可以并处罚款。

　　这样，北京市最后确定了别墅部分拆、部分没收的处理方案。

　　其间，在今年年初的北京市廉政工作电视电话会上，市长王岐山点名批评青龙头村非法占地案。他说，2005年中央批准了北京城市总体规划，但是有些部门以北京是首都，情况复杂为由，随意变更规划内容，破坏规划的严肃性。

　　曾得到两级政府支持

　　3月30日，位于青龙湖畔地85幢别墅被拆毁，青龙头村民的别墅梦彻底破灭。

　　虽然违法别墅是被卫星发现的，但在此之前，镇、区政府均对这一工程完全知晓。

　　这正是让村民疑惑的事情，正是当初政府的态度，让他们对别墅心生梦想。

　　同感疑惑的人还有购买别墅的杜女士。2006年她花70多万购买了一套别墅，现已成一片废墟。杜女士说，买的时候，朋友跟她说项目由政府支持，她印象中也有房山区领导出现在别墅现场的电视画面。

　　房山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办公室公开发布的一则消息，印证了杜女士的记忆。

　　这则消息称，2006年3月27日，房山区副区长王忠海同志就新农村建设到青龙湖镇青龙头村调研，实地察看了已开工的青龙头村别墅建设现场，并对该村新农村建设给予了高度肯定。

　　22天以后，房山区人大常委会组织部分市、区人大代表视察房山区新农村建设情况，视察的6个村中也包括青龙头村。

　　青龙湖镇则一直把镇中心区建设和青龙头旧村改造项目当作重点工程，以期拉动环青龙湖周边的地产业发展。

　　区领导的造访和镇里对青龙头村的重视，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早在2005年，青龙头村就被确定为新农村建设的重点。

　　房山区政府网站2005年9月5日公开的消息显示，房山区首批新农村建设试点村总共确定了10个，青龙头村就是其中之一。

　　2006年，在房山区确定的建设新农村150个重点村大名单中，青龙头村虽未进入60个区级重点村名单，但也名列90个乡镇重点村之中。

　　一名知情人士称，青龙头村里开新农村建设的会，镇里常常派人参加。在别墅开建前后，中共房山区委某常委在青龙湖镇一中学给大家谈新农村建设时，青龙头村还被作为典型提起。



　　 房山区政府做检讨

　　得到村、镇、区三级领导的支持，没有任何合法手续的青龙头村别墅项目顺利动工建设。

　　几乎与此同时，国家开始了整肃违法占地的风暴。

　　2006年上半年，国土资源部等部门三令五申，要求严查以新农村建设等名义，违法违规圈占土地、侵占基本农田的行为。北京根据国家有关部委的通知开始清查辖区的土地违法案件，青龙湖违法别墅案由此浮出水面，它是北京2006年被查处的13起同类案件中的一起。

　　由于事涉青龙头村全体村民和房山区委、区政府，处理方案一直难以敲定。

　　房山区委宣传部朱德水说，青龙头别墅案被市里确定为重点案件，时任市委副书记的强卫曾3次召开会议，研讨处理方案。

　　2007年3月14日，在北京市第151次市长办公会上，青龙头村别墅案的处理方案才最终敲定。此时，距案发已有10个月。

　　在处理方案中，青龙头别墅项目违法占地、违法建设，并涉嫌伪造设计单位公章和财务印章，开发商金地雅公司涉嫌全额虚报登记注册资本。金地雅公司被吊销营业执照，作为监事的王鹏被羁押，公安部门还对违法设计单位立案调查。

　　此外，涉案的6家建设、施工单位及其主管被罚款，1家监理单位被通报批评。市监察局将对调查确定的责任单位和责任人员进行处理。

　　记者了解到，2006年年底，中共北京市房山区委、北京市房山区人民政府，就青龙头村违法占地问题进行了自我检讨。

　　房山区委、区政府认为，他们负有指导和监管不力的责任。

　　检讨以书面报告形式提交给北京市委、市政府。

　　“潜规则”被整肃

　　在房山，以新农村名义违规占地的情形，并非青龙头村这一起。2006年，琉璃河镇的鹏达锦园也因同样原因被查处。

　　鹏达锦园的开发商王正飞在接受采访时说，在相关建设手续还未批下时，村、镇政府有关领导就催促开工。公司依令而行，结果就遭到查处。

　　他说，借新农村建设、旧村改造名目在村集体土地上圈地搞房地产开发，是近年来的一个比较“通俗”的办法。

　　这种“潜规则”的背后，是郊区土地快速升值的现实，和一些人希望通过土地开发牟取暴利的动机。

　　4月24日，新华社《半月谈》刊发文章，对“以旧村改造、新农村建设为名搞土地开发”的现象提出警惕。文中指出，一些基层干部通过搞房地产开发获取暴利，而开发商在农村违规开发房地产，不仅土地使用成本低，而且可以偷逃房地产开发税费。

　　不过，自2006年以来，这些 “潜规则”已遇到了国家的强力整顿，全国各地均查处了一批违法占地案件。

　　今年3月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指出，“一定要守住全国耕地不少于18亿亩这条红线”。

　　目前，由市规委、市国土局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仍在对青龙头违法占地案进行调查，北京市监察局也已介入。

　　市规委有关人士表示，青龙头村、青龙湖镇的责任人可能会面临处罚。（记者 王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