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工程能否圆城市低收入者安居梦？园林小区停满了车辆老城区一角
调查时间：4月18日-4月26日
调查地点：邢台
调查人：本报记者 王小波
调查事件
：去年8月，邢台市宣布改变过去的经济适用房模式，由补砖头转变为补户头，8个月过去了，相关细则还在酝酿中。新政能否圆低收入人群安居之梦？
1. “不该享受的人买了一套又一套”
“去园林小区啊？那里可住着不少富人哩。”听到目的地，出租车司机一脸羡慕。
24日正午，园林小区大门。各种小汽车鱼贯而入，其中不乏雷克萨斯、奥迪、帕萨特、广本、蒙迪欧等车型，还有一些小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竖着邢台市直机关的标牌。
园林小区是邢台市有名的经济适用房小区，紧邻该市最大的市政公园———达活泉公园。
“正是园林小区的建设，拉动了周边地产的开发。”当地一位律师告诉记者。
现在这里的房价已从开发之初的每平方米不足千元涨到了两千元以上。在邢台，只有繁华地段的房子才有这个价格。
园林小区北部，几座大塔吊正在运转。工地上有显著的标志———邢台市重点工程，从平面图来看，这是园林小区四期工程，将建成几幢高层经济适用房。
在附近修补皮鞋的张云(化名)说，“买这儿的房子可难呢，虽然我家里很困难，当时排队却排不上，最后托了好多人才买到。120平方米，800多元一平方米。”买到房子的张云一脸幸福。
开盘时难买，二手房交易却很火爆。在园林小区附近一家房产中介，业务员麻利地拉出一张清单，清单显示，交易的园林小区房面积大都在140平方米左右，这些当时以12万元左右购进的住房，现在的售价都在30万元上下。
业务员称，正在建设的园林四期，也有认购者转手，“但你至少得付5万元转手费。”
“听说这里的住房是经济适用房，交易是否会出现问题？”
“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办过不少了。”业务员淡然一笑。
“一些不该享受经济适用房的人都享受到了。还有一些小区名为经济适用房，实为豪宅。”邢台张之永律师说。
掌管着经济适用房各审批环节的部门，都享受到不少安居工程的好处，这在邢台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很多邢台的出租车司机都误把一些已建成的安居小区当作单位家属院，因为住在那里某个单位的人太多了。
同国内其它城市一样，邢台经济适用房在一定程度上走入偏门。这一现象已经引起邢台市决策层的关注。
2006年8月，邢台市政府在一次常务会议上，对该市经济适用房有这样的表述：
“我市自1996年实施经济适用住房政策以来，在解决城市居民住房困难问题上发挥了一定作用，但也存在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一是开发商套用经济适用住房指标，把政府的优惠政策装进了个人腰包；二是该享受的人群享受不到，不该享受的人买了一套又一套；三是有存量土地的单位和开发商联合集资建房，冲击着房地产市场的正常秩序。因此，对经济适用住房运作方式进行改革势在必行。”
2. 撇开开发商，补砖头变补户头
2006年8月30日，邢台市政府第22号令公布了《邢台市经济适用住房实行货币补贴暂行办法》。
变革的核心在于，通过变建设用地划拨供应为招标、拍卖、挂牌公开出让，变定向购买住房为市场化选择，变分配经济适用住房为发放经济适用住房补贴。
这一政策并非邢台首创，早在两年以前，山东日照就已实施了类似办法。
“新办法突出的特点是撇开了开发商这一中间环节，群众能直接从中得到利益。”邢台市政府法制办工作人员解释说。今后，政府不再把各项相关政策优惠交给房地产开发企业，而是以货币形式直接补贴给符合条件的城镇中低收入家庭。
过去施行的经济适用房，主要是开发商在拿地环节不需要缴土地出让金，同时还可拥有一系列减免税的优惠，这样就较大地降低了开发商的开发成本，进而将房子的售价控制在较低水平之内。
按照新的办法，由邢台市国土资源部门通过招标、拍卖、挂牌方式公开出让，将土地出让所得净收益金和建设经济适用住房的税费减免等政策优惠资金，作为专项补贴资金，由市财政部门定期拨付到市房管部门经济适用住房补贴账户。
新办法的另一大亮点是增加了选择。取得《经济适用住房货币补贴证》的家庭，可以在城市规划区内自主选择购买新建商品房或二手房(平房除外)。
具备市区常住城镇户口、上年度家庭收入在市统计部门公布的中低收入标准线以下、人均住房建筑面积20平方米(含20平方米)以下和申请前5年内没有转让过住房等4项条件的城镇家庭，都可以申请经济适用住房货币补贴。
在当地官员看来，新办法的优势还不仅仅在于取消了开发商这一中间环节。过去的经济适用房受到诸多限制，比如工作、生活等，现在给购房者增加了自由选择的机会。另外，过去将城市中低收入者固定地划入某一片小区，贫困人口过于集中，容易形成贫民窟，人为地造成社会断裂。新办法则可避免这一弊端。“我们这一办法经过了公示和宣传，非常受群众认可。”邢台市法制办工作人员对此表示乐观。
相比之下，作为这一办法的执行部门，邢台市房管局却非常审慎。该局工程科的张科长说，“如果现在对群众宣传这一办法，只会加重我们的工作负担。”
3. 新办法如何凸显公平
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易宪容说，采用货币发放的新办法比起过去是一种进步。但是，易宪容也指出，新办法的实施也有一定难点，难在发放对象的标准化和公开透明。
这一点正在成为人们的担心。
“新办法的利弊都很明显，利在增加了选择、减少了中间环节，弊在如何找到一个每个环节都很严谨的可操作办法？谁来监督专款的专用？另外，如果符合条件的有1000户甚至更多，但只有20户能享受这一政策，这个群体就会对政策的公平性产生怀疑，进而会损伤政府的公信力。”河北经贸大学的桑银峰教授指出。
事实上，这不仅是学界的担忧，在邢台市，很多市民谈到这一新政时反应都很冷淡。
“桥东区有21万人，有近8000名下岗职工，享受低保的就有1.6万人，补贴谁不补贴谁？如果享受补贴政策的人数有限，那受补贴者不就像中了彩票一样吗？如果只给一部分人，不给另一部分人，这公平吗？”邢台市桥东区一位基层官员反问。
对于公平问题，邢台市有关方面说，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公平，但政府会采取措施稳步推进，分批解决，应该看到，这个方案比过去有较大进步。
“先进的制度设计不一定都能达到理想的结果，主导经济适用房补的政府仍然拥有很大的操作空间。”省建设厅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员说。
邢台经济适用房变革的背景是，旨在解决中低收入者住房问题的经济适用房问题受到了来自社会各个层面越来越多的质疑。
自1998年国家推动住房改革以来，国务院就提出要在全国范围内建立新的住宅供应体系，这一体系包括高收入者购买和租住商品房，向中低收入者供应经济适用房和向最低收入者提供廉租住房三个层次。然而，经济适用房政策并没有达到预想效果。
著名经济学家徐滇庆撰文指出，“经济适用房”的非市场运作，让政府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间，一度成为公务员和政府权力部门谋取利益的重要资源，毫无监督之说。经济适用房有扰乱价格体系、破坏社会信用、扩大贫富差距、滋生寻租腐败等八大弊端，应该立即寿终正寝。
北京天通苑经济适用房小区内停放着豪车，郑州市直机关团购经济适用房，一个个黑洞正浮出水面。有关经济适用房的问题正在引起激烈争论，主张废除者认为，经济适用房并没有满足低收入人群的住房需求，却扰乱了正常的房地产秩序，正成为腐败的温床。主张延续者则认为，经济适用房制度设计并没有问题，人们质疑的是资格审查和政府的监管能力以及相应的退出机制。
邢台经济适用房改补砖头为补户头，可否闯出一条新路？“很显然，过去的经济适用房政策已然失败，根本不需要这样一个政策。过去，我们对住房的界定也存在问题，投资与消费混淆，现在应该让住房重回消费品市场这样一个定位。为困难群体发放购房补可以实行，但还需辅以廉租房等多种组合方式。”易宪容说。
4. 想有一间房，又怕住不起
在桑银峰看来，不能极端地推行某种模式，对城市最底层的困难户，还应有最低水平的解决办法。
距邢台市最繁华的新世纪广场几百米远的地方，是一大片灰暗破旧的房屋，从高楼上俯瞰，如同留在这座城市底色上的伤疤一样。
从五光十色的大型购物中心南行不远，就到了邢台市老城区。
张红巧的裁缝铺位于老城区一条名为红街的小巷里。红街没有灯红酒绿，这条街上最靓丽的招牌是一家理发店的。灰色的老墙砖，街心倾倒的垃圾，蛛网一样的线缆，还有那些黯淡的眼神。这是邢台老城区的一个小点。
张红巧的桌旁堆满了衣服，在这间狭窄的门市里，张红巧一边飞针走线，一边抱怨着现在生意难做。门市仅有14平方米，一台缝纫机、一张桌子放下后，转身的空间已不太宽裕。通过一条狭窄的楼道上到二楼，还有14平方米，这一层是张红巧一家四口的起居室。
两张床搁不下，只好做一个双层的床。张红巧说完面露窘色。
多年前，张红巧是一家工厂的临时工，工厂没了后，她就在家开了间缝纫铺，丈夫在外做点小生意营生。
住房已经不能用挤来形容，但在这里生活了近20年的张红巧从来没有听说过经济适用房。
如果你们家得到一笔经济适用房补贴会怎样？
不会轮到我吧？轮到我也害怕啊。这么多年了，我们是既盼拆迁又怕拆。现在的房子都建那么大，换新房子要贴很多钱来买，孩子都上学，上哪儿筹这笔钱去？再说了，搬走后我这个小门市都没有了，我们靠什么生活？张红巧说。
像张红巧一样，一些家庭居住条件简陋的市民对经济适用房闻所未闻，有的还以为经济适用房就是商品房。乔迁新居是很多老城区居民的理想，然而，即使有人被经济适用房这个彩球砸中，也有很多现实的难题。
在北羊市道社区居委会主任左二格的印象里，她的辖区内好像没有人购买过经济适用房，只知道上面对人均住房不满20平方米的家庭会有补助。
西园社区居委会主任徐仁祥说，很多人都靠过去生产队的积累和出租房屋来生活，有工作的和做点生意的人早搬走了，谁愿意挤在这乱糟糟的老城区？在他们这个社区，没人知道还有经济适用房，更没有人递交过申请。社区里有一张姓老人，三个儿子和三个儿媳妇挤在一个小院，尽管挤得不能再挤，老徐认为，对他们来说，生活来源问题比经济适用房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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