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阳：鳌园是他永远的讲坛

　　他退休了，就在几天前，但鳌园是他永远的讲坛。前两天，央视“百家讲坛”将推出弘扬陈嘉庚精神特别节目，届时，全国观众都能透过荧屏目睹来自集美的“金牌讲解员”——林忠阳的风采。在林忠阳从央视演播厅返回集美的第二天，本报记者专访了他。

　　每当介绍陈嘉庚参加开国大典，他总是充满感情。在央视“百家讲坛”上的林忠阳。面对本报记者，林忠阳把传奇经历娓娓道来。从事讲解工作，对他来说是一生的事业。退休后，他生活是那么的有滋有味。以嘉宾身份进入“百家讲坛”，对话易中天、陈毅明林忠阳的脸上交织着欣喜与遗憾之情，他为陈嘉庚精神终于走上“百家讲坛”而欣喜，也为自己没能够最完美地表达陈嘉庚精神而深深遗憾，甚至有些自责。2007年开始的三四个月时间里，林忠阳的心情总是处在百感交集间，二度进“百家讲坛”演播室，从最早的主讲到如今的嘉宾，他几多欢喜几多伤感。因为以嘉宾身份做客“百家讲坛”就发生在接受采访的一两天前，林忠阳便从这一刻讲起。节目改成访谈式，演播室里，易中天是主持人，他先访问了厦门华侨博物院名誉院长陈毅明，在最后的十几分钟里，林忠阳才被请上台来，接受易中天的访问。其中，有个环节是林忠阳带领大家唱《集美校歌》，唱歌之前，易中天突然问他能否先把校歌的歌词背诵一遍，这让林忠阳有些措手不及，“我朗诵得很不顺畅，显得没激情。”富于激情，是林忠阳的一大特点，可这一次，林忠阳和上回上讲坛试讲一样，激情不知跑哪儿去了。“我怎么就不直接把歌唱出来呢？”他认为在当时唱歌可能会比朗诵更自然些。但节目的结尾处最终还是请林忠阳带领大家唱《集美校歌》。从北京回来的第二天，在集美的寓所里，林忠阳情不自禁又唱起了这首歌，“闽海之滨有我集美乡，山明兮水秀……”他唱得很动情，和着节奏挥舞手臂，仿佛又回到了鳌园。他在这一刻所喷涌而出的激情，令记者一次次在内心为他遗憾，他的口头表达能力与表演天才并不比“百家讲坛”的那些主讲差。为没能成为“百家讲坛”的主讲而深深遗憾，但想到嘉庚精神进“讲坛”起因于自己在鳌园的讲解，也就备感欣慰了。他是一个求真求美的人，内心总比别人多出一些痛苦与遗憾今年1月2日，央视副台长张长明一行到集美调研，参观陈嘉庚纪念胜地自然是免不了的。张长明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听取了林忠阳对陈嘉庚事迹的介绍。之间，林忠阳看到了张长明的胞兄张长有一手摘下眼镜，一手不停地擦拭眼泪。之后，张长明建议林忠阳到“百家讲坛”讲述嘉庚精神，以充实该栏目爱国主义教育的题材，也就有了之后三四个月时间里对林忠阳而言不同寻常的经历。1月25日，“百家讲坛”制片人万卫赶赴集美陈嘉庚纪念胜地进行实地采访和考察，对林忠阳赴央视讲述提出了各项意见，对平时讲解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了全新的调整，并要求一星期之内将7000多字的文稿发往北京。2月3日，林忠阳赶赴北京。当天下午，央视《百家讲坛》制片人万卫，编导组长孟庆吉等与林忠阳进行了试讲前的实质性交流，原先准备好的文稿按要求又进行临时修改，林忠阳关于腹稿的准备时间就极为有限了。“一宿无眠，喉咙发热，嗓音都哑了。”林忠阳捏了捏喉部说。2月4日下午，林忠阳第一次进入了央视“百家讲坛”的演播室试讲《诚毅一生陈嘉庚》。试讲时间只有50多分钟，但这短短的50多分钟恐怕是林忠阳终身难忘的。“那时已经是傍晚了，经过一天的录制，演播室的观众听累了，有的走了，轮到我上台时只剩下十几个人，但编导提醒我不要受台下影响。”这一次录制的节目原定于3月26日播出，但在审片时被毙掉了，“与我们在鳌园听到的差别太大了。”节目组决定对节目制作方式做出调整，请厦门华侨博物院名誉院长陈毅明主讲，而“百家讲坛”摄制组赶赴集美，实地录播林忠阳的讲解，作为背景资料，在主讲过程中插播，实现场内外互动。3月23日—25日，央视《百家讲坛》总导演高虹、编导组长孟庆吉一行赶赴陈嘉庚纪念胜地拍摄，以林忠阳为主开展与游客面对面的导游讲解和互动。4月17日，林忠阳应邀又赴央视《百家讲坛》演播室，这是他第二次进入演播室，尽管讲的都是嘉庚精神，但此时的他，已从最初的“主讲”转换为“嘉宾”，也就有了文前提到的与易中天的对话。可以看出，林忠阳是个求真求美的人，但凡求真求美的人，他的内心总比别人多出一些痛苦与遗憾。在回到集美的最初一两天里，林忠阳总是为“本来可以讲得更好”而遗憾不已，幸好集美区委常委、宣传部长林朝晖的一句话宽慰了他：“我们一生中难免有令人遗憾的事，但只要我们曾尽心尽力地对待，就足够了。”林忠阳说这句话让他的内心一下子豁然开朗。讲解就要结束了，36位华侨一起为他唱起了生日歌在“百家讲坛”到集美实地拍摄的前几天，3月19日，36位加拿大华侨沐浴霏霏细雨走进鳌园，这是林忠阳接待过的数以千计的参观团中的其中一个，所不同的是，这一天是林忠阳的60岁生日。对海外华侨讲述祖国母亲时，林忠阳联想起了自己的生身母亲，这位6岁就失去母亲的60岁讲解员情不自禁地对听众说：“此刻首先祝福的应是自己的母亲。我一生都在追思母爱，都在追忆母亲。今天各位不远万里来到集美参观，你们都是我的母亲，都是我的父亲……”怀着追思母爱的情怀，林忠阳领着华侨们来到了陈嘉庚墓前，讲解就要结束了，这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祝你生日快乐！……”36位华侨一齐为林忠阳唱起了生日歌，一遍中文、一遍英文，其他游客不约而同地加入合唱，祝福的歌声流淌在春雨中的鳌园，流淌在林忠阳的心间。听众的共鸣与敬意，是林忠阳退休之际收到的最为丰厚的生日礼物，这恐怕也是林忠阳在这16年讲解生涯中不断收获的最好回报之一，另一回报自然是嘉庚精神对自己灵魂的洗礼。林忠阳说自己一直处在传播与收获之间。这样，人们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同样的一个人物，林忠阳讲了16年，始终激情满怀。从1991年至今的16年里，在陈嘉庚纪念胜地，林忠阳的讲解对象，包括胡锦涛在内的多位党和国家领导人，包括新加坡总统纳丹夫妇在内的许多海外人士，当然更有成千上万的中小学生和普通游客。“不论谁听讲一样用心对待。”林忠阳用这句话描述自己面对重要人物与普通百姓的同等心态，当然，他也坦承面对党和国家领导人时，内心还是有些紧张。2004年7月，林忠阳被中宣部等部门联合授予“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先进工作者”殊荣。“这是我讲解生涯的巅峰。”时隔三年，林忠阳抚摸着奖牌，笑盈盈地说。中年之后，他因嘉庚精神迎来了火红的青春4月1日，也就是距二度进“百家讲坛”演播室还有十几天的日子里，林忠阳退休了。从“百家讲坛”演播室回到集美后，一度达到沸点的激情也就逐渐平复了下来，偶尔，他会陷入对人生之路的回想中，成为了一名被中宣部部长刘云山夸为“研究员”的讲解员，是有迹可寻的。出生于1947年的林忠阳是同安官浔人，他的出生地是一个靠海边的小村庄，6岁那年，母亲为了抄近路到邻村给弟弟买牛奶，走在涨潮的海边，一个大浪打来，母亲被大海卷走了，贫寒便伴随着林忠阳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1965年，林忠阳考取了鼓浪屿工艺美术学校，在从学校回同安家中的路上，为了省五角钱，他从天蒙蒙亮走到午后，到达官浔时，饥肠辘辘的他看到了村民们已开始了下午的农活。1970年，林忠阳一毕业便赴绍武上山下乡，四个月后到龙岩，成了煤田地质勘探队的一员，直到1990年才离开。从23岁到43岁，林忠阳人生中的青春年华就留在了闽西土地上。前面10年，他是井上钻探员；后面10年，他是工会宣传员。苦难生活并没有消磨掉他对绘画的热爱，反而成为了他创作的源泉。1982年，他有一幅画入选了“全国煤矿第二届职工美术作品展览”，这个展览还远赴波兰共和国展出。这幅画是林忠阳美术创作中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寄寓了他对生活的理解和对未来的追求，画的名字叫《井下归来》，一位黑头黑脸的煤矿工人，笑呵呵地用一双黑手托着安全帽，帽里盛开着火红火红的杜鹃花……1990年11月，林忠阳终于回到厦门，在集美图书馆工作，次年，因为集美校委会急需一名讲解员，他就被调了过来。他并不认为身为美术工作者来干讲解员是大材小用，当初他为了回厦门，找接收单位时，甚至说“扫地、烧水都行”。坎坷的人生历程让他不断降低对生活的期望值，但同时也成为他珍惜眼前生活和不懈追求新生活的原动力，时常带着冷开水和冷馒头躲进图书馆读“陈嘉庚”。当然，16年前的第一次讲解，林忠阳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会因陈嘉庚这位伟人而迎来了比杜鹃花还火红的青春——以毕生的毅力实现人生的忠诚——这是林忠阳对“诚毅”二字的理解，而事实是，他做到了。聚焦他前后两次进央视“百家讲坛”演播室，传播嘉庚精神。他曾为包括胡锦涛在内的多位党和国家领导人讲解嘉庚事迹，刘云山评价他是“研究员”。他被誉为“金牌讲解员”，无数海内外人士、普通游客和中小学生都为他的真情倾倒。他还是名画家，他那幅煤矿工人手捧杜鹃花的画作曾赴波兰共和国展览。他在苦难生活中画下的杜鹃花，预示了他于中年之后迎来了火红的青春。印象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我已经记不得这句话是谁说的，但在我第二次见到林忠阳时便又一次想到它，并且坚信这句话是林忠阳人生的生动写照。第一次见到林忠阳，是在“感动厦门”2004年度候选人的活动现场，他身上带着一大叠宣传陈嘉庚精神的小册子，很热情地分发给不断涌进的人群。那时，不少人难以理解他还能参评感动人物，一辈子做到老不就是一个讲解员吗？第二次见到林忠阳，是在几天前，在他集美的寓所，他退休了。可他一点儿都不像“退休老人”，依然面容生动，依然声如洪钟，依然健步如飞。说起陈嘉庚精神，林忠阳仿佛立刻回到了鳌园，他声情并茂，叙事、演讲、歌唱一起用上。面对他，我完全可以想见他置身鳌园的情景。林忠阳退休之际自费出了一本精美的画册——《鳌园之光》，我在他目光的注视下第一次翻开了这本画册，里面有很多他讲解时的照片，我发现，每一张照片，他的表情都是十分丰富生动的，即便他的听众面无表情或故作矜持。于是，我想，在这一次次讲解中，真正主角的只有他，而许多人只不过是他的配角而已，不管他们身份如何。他的烦恼和快乐一样都是写在脸上的，他说，在单位里他基本上评不上先进，只要是投票产生的，他的票数就很低；他讲解了16年的嘉庚精神，却从未得过一次嘉庚奖，也是因为票数始终上不去。他把出现这种反差的原因归结为“自己做事太认真了，别人看不惯”，说他爱出风头。还比如，他接连自费出版了三本与弘扬陈嘉庚精神有关的画册，花了20万元，妻子很生气，骂他浪费钱。林忠阳问我：“你说，我要不做，谁去做呀？”一个总是把大家的事视为己任的人，他的内心注定是痛苦的。我劝慰林忠阳，退几步，少些锋芒，也许大家就相安无事。但过后一想，如果当初他真这么做了，他会把讲解陈嘉庚这么一件事一做16年，最后成了如刘云山所评价的“研究员”吗？面对同一件事，你把它当做“事业”，和你把它当做“事情”，其结果是大相径庭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步入晚年的林忠阳应该感到十分欣慰，因为有很多人走到暮年回首往事，竟想不起有哪一件事与人生意义能沾上边的，而这些人往往是瞻前顾后的。（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