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军如何看待“家父”之错?虽然承认“用词不妥”,但是,朱军强调说,“‘家父’这类用语是常识性的,我当时面对嘉宾说这句话的同时,有一个把手挥向对方的细微手势。电视是视听结合的艺术形式,很多时候,主持人需要靠眼神、手势来配合语言表现某种语境。
朱军这一段话,内涵丰富,媒体也有不同解读。而4月22日播出的采访作曲家陈钢的节目中,在介绍陈父陈歌辛先生这位和周璇同时代的著名作曲家的图像资料以后,“只见朱军满怀敬意地问陈钢:‘家父是位大作曲家,对您的成长有何影响?’当时,明显地看到陈钢先生‘愣’了一下,但节目还是继续进行”……
两篇报道,引人遐想。我无意评价朱军对待“家父”之错是否“太有才了”,却无法拒绝由此而引起的思考。一个挥之不去的问题就是,“不迁怒,不贰过”为什么这样难?
“不迁怒,不贰过”语出《论语·雍也》,意思是不迁怒于人,不重复自己的过错。鲁哀公问孔子说:您的弟子之中谁最好学?孔子回答说:颜回好学,“不迁怒,不贰过”。李泽厚《论语今读》解释说:“‘好学’指的是实践行为和心理修养。自己有过失,却归罪他人,大发脾气(迁怒),是至今常见的现象。”梁漱溟《孔家思想史》认为:“不贰过有两层意思:一是知过。知过非常之难,根本问题是在此。我们平常做了许多错事,我们往往不知道。一是改过。知过后便不再有过,就是所谓一息不懈,所以说过而能改不为过矣。”这些解释,对理解原文很有帮助。
孔子把“不迁怒,不贰过”作为“好学”的主要表现,可能让现代人多少感到有点意外,其实很有道理。南怀瑾《论语别裁》说,这证明了一个观念:“学问并不专指文学知识。”程树德《论语集释》说得更明确:“问好学而答以不迁怒不贰过,则古人所谓学,凡切身之用皆是也。古人之学,在学为人。今人之学,在求知识。语云:‘士先器识而后文艺。’不揣其本,而惟务其末,呜呼!”一个真正好学的人,应该虚怀若谷。一旦发现自己的过失,不管别人是“善意批评”,还是所谓恶意嘲讽,他都不会迁怒于人,更不会为自己的错误找出许多辩解的理由。不仅用这种态度来对待业务知识方面的某种缺陷,而且更坚持用这种精神来加强自己的人格修养。这样“不迁怒,不贰过”,时时注意修正自己,完善自己,恐怕也正是孔子一生孜孜不倦追求的完美境界。
这样看来,“不迁怒,不贰过”不过是孔子提倡的一种境界——一种好学者应该追求的理想境界罢了,真正实行起来,谈何容易!要做到“不迁怒,不贰过”为什么这样难?答案就在这里。孔子说,颜回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做到这两条。颜回是个淡泊名利的人,“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样的人精神上没有锁链,什么环境都能自得其乐,不会患得患失。坦承自己的过失,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种收获,一种进步,一种人格的完善。颜回以后,能有多少人从名缰利索之中解脱出来?青云直上之际,恨不锦上添花;光环耀眼之时,岂容佛头着粪?看看历史,这样的例子,真是要多少有多少,并不是只有谁谁谁一个人。比如当年余秋雨先生和挑错者势不两立,现在看来,似乎就很可以理解。要求余秋雨先生对挑错者彬彬有礼,那才是不通人情之论。
现在,《论语》一夜之间火爆起来,开谈谁不说《论语》,读尽诗书也枉然。可是,能够把“不迁怒,不贰过”作为自己行为准则的人,又有多少呢?
王师北,著名杂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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