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名行动，民进党旨在凌迟国民党

　　知道分子之梁文道专栏

　　最近两年，台湾学术界很喜欢讨论“转型正义”(Transitional　Justice)。所谓转型正义，简单地说就是在一个充满压迫的威权社会迈向民主开放的过程之中，怎样寻回过往不可得的正义，治疗历史伤口以便重新起步。

例如纳粹德国干下了那么多的坏事，后来的德国政府肯定要补偿之前的受害者，惩治昔日的罪犯，同时找出历史真相，重建受伤的正义与价值，确保独裁和恐怖不再重临。又如结束了种族隔离政策的南非，光是废弃了过往的邪恶体制是不够的，他们还要成立“真相与和解委员会”，不只为无数受害者来一个公道，而且要促成分裂族群的大和解，否则一个体质健康的新社会是建立不起来的。

　　台湾有没有转型正义的问题呢？当然有。除了恶名昭彰的“二二八事件”，光是在“白色恐怖”时期，被执政国民党处死或蒙冤无辜受害者大概就有六千多名了。这一桩桩冤案的头绪都理清楚了吗？赔偿都发好了吗？在国民党的威权统治底下，号称独立的司法体制从来只是行政当局的应声虫，这个毛病现在根治了吗？戒严管制时期，台湾的社会和文化都受到了权力的扭曲，推动了自主的生命，如今台湾是否已完全迈向了成熟而民主的大道？媒体也好，各种民间组织也好，都不再唯权是从，骨脊软瘫呢？数十年来党国不分的局面使得国民党的财产疑点重重，那里头不知有多少本该属于台湾全民却被中饱私囊，这些款项都一一查清了吗？

　　蒋介石确实是个独裁者，“中正纪念堂”也不一定不能改名。起码从转型正义的角度来看，抹除独裁者个人崇拜的阴影是很重要的。但是还有另一种观点，认为过去的遗迹应该忠实保存，以起到教训警惕后人之效。问题是前述的问题都还没有彻底解决，陈水扁又为何急于这点表面的拨乱反正呢？“二二八”和“白色恐怖”的真相仍如迷雾，越搞越乱；台湾司法体制的独立依然成疑；各种媒体依赖权力的异相依然活现；政府仍然贪腐，仍然蛮横(这次更名行动就是最好的例子了，一切全在十天之内秘密进行，没有咨询也没有公听辩论)。为什么经过“民主选举”上台的民进党政府没有彻底解决这等威权遗毒的决心，却把“中正纪念堂”的名称这等闲事当作第一要务呢？

　　回顾台湾开放“大选”以来的历程，我们发现，国民党固然不愿坦然面对往日的劣迹，党产之谜至今未除；连民进党也不打算完成转型正义的未竞大业。这是为什么呢？原因之一自是继承时的歪曲体制可以营造有利自己的局面。更重要的则是放着旧患不管，在有需要的时候再动它几下，产生打击对手的妙用。换句话说，只要国民党一天不自行了断党产死结，不全面为蒋氏威权统治的错误道歉，民进党也就不用太过认真，任对手拖着一条长长的黑尾巴。

　　就像现在，只要蒋介石独裁的形象还在，只要国民党还抱着蒋氏的遗产不放，民进党就永远有把柄在手，让对方成为背负原罪的箭靶。将“中正纪念堂”易名作“民主纪念馆”，为的不只是转型正义，而是要进一步提醒百姓：国民党正是独裁者的传人，否则他们又怎会反对这么合理的措施呢？所以比起国民党，民进党更有拖慢转型正义进程的理由，这样它才可以慢慢地凌迟对手，国民党就一直无法平起平坐地和民进党玩民主的游戏了。

　　(作者系媒体从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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