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这十年】香港的成长与烦恼
作者: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陈冠中
不确定的年代 难自主的命运
时空隔绝之后,内地人对港人心绪难以感同,更未身受其金融危机、SARS阵痛。更对香港今日的来由、未来的走向缺乏了解、观察。本报特约香港知名文化人陈冠中先生撰文,对香港的成长进行梳理、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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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街头,人们行色匆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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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地铁里,贴出庆典回归十周年的大幅广告 本报记者 王轶庶/图 |
香港,也有烦恼……
撒切尔夫人在1982年曾说过,收回香港将“带来灾难性的影响”,但中国行使主权之后,极端情况并不曾发生,港人治港、高度自治、“马照跑、舞照跳”的承诺得到兑现。
不过,只说歌颂的套话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趁大家比较关注香港的时机,对香港的情况作一些梳理和反思。
富裕的另一面,什么令香港蒙羞
比较起世界上任何地区、国家或大城市,香港的难题很少:没有城与乡、内陆与沿海地区的巨大差距,没有显著的种族、族群、宗教矛盾,早已完成城市化及现代化基本建设,大致可说是个法治、廉洁的善治之地。
这里是金融中心,是纽约、伦敦一样的全球经济节点,也同样拥有商贸服务业、消费旅游业和知识创意产业。
虽然淡出了制造业,因为背靠内地特别是珠三角,香港仍有为生产业服务如物流等行业。就算把生产业放在一旁,香港的条件(金融+商贸服务+生产者服务+消费旅游+知识创意产业)在世界上也只有少数城市能及。在全球化时代,财富向所谓世界城市倾斜,而香港是世界城市之中的一个。
有这么好的条件,但香港在很多方面的表现却跟富裕程度不对称。香港人均收入在1997前已超过一些欧洲大国,但在环保、节能、社会保障方面却远低于欧盟水准,在城市保育、文物保护、教育理念、民主生活方面更显得落后。空气质素达不到世界卫生组织的标准,而七百万居民的排污,连内地城市的污水处理标准都达不到,以至要长期封闭西岸沙滩及取消年度渡海游泳比赛。
同时,凡不能稳住生产业的全球化城市,都可能有一个危险趋向,就是市民收入两极化,以及伴随而来的结构性失业、开工不足与转业后收入下降。香港就算在近3年的所谓经济复苏期,仍挥之不去的一个异象,就是贫富差距加大,实质的低收入者愈来愈多。香港家庭收入的中位数,至今还比1996年的水平低了10%以上,说明至少一半以上的居民实际收入降低了,而月收入在1万至4万港元的家庭占全港家庭的比例由1996年的61·2%掉到2006年的55%,又说明中产阶层在减少。最低收入家庭的跌幅更大,现竟有超过50万户家庭每月收入少于8000港元,这个阶层占全港家庭的比例由96年的13%增至05年的22%。而与此同时,社会上层的收入更高了,富豪们当下的消费话题不再是买什么样的游艇,而是买什么型号的私人飞机。
1997年前香港是水涨船高,人人实际收入有增长,所以大家觉得坐在同一条船上。但这一次,大部份人没有分享到总体经济好转的甜头,这情况不改进,下次经济衰退时就再不好说什么同舟共济。现在香港的贫富差距基尼系数0.533,名列世界前茅,远大于同样受全球化压力的亚洲发达地区如日本、韩国、台湾甚至跟香港同构型最高的新加坡。
这些都足以令香港蒙羞,影响社会和谐、宜居程度及整体经济发展。
不能独善
亚洲金融风暴震荡后,港人担心香港的经济前景,怀疑自己的竞争能力,怕被边缘化。
从上世纪40年代末开始,本来大致上只要世界经济好,香港也会好。这里所谓世界,其实只是指美国和第一世界国家,简单说是美国好,香港也好。二战后美国出现很长的增长期,香港也分到一杯羹。1990年后,世界经济进一步全球化,香港也成了全球化的一个重要节点。随着中国内地改革开放和崛起,香港与内地关系越加紧密,现在确已到了一个地步,就是中国内地好,香港好,或是说,若美国或中国内地其中一个不好,香港也不会好。
这是外部大环境,不是凭香港的主观意愿或内部努力就可以主导的。但若深究一点,却发觉出现了一种特殊情况,就是美国和中国内地情况尚好,香港却出问题。1997年的亚洲金融风暴就是例子。金融风暴后,中国内地每年高速增长,香港却好几年停滞不前,足见在内地好与香港好之间,也可以有颇长的时间差。换句话说,香港经济基本上将随着美国、中国变好变坏,不可能自己独好,但却可以独自变坏,或因为自己不长进而持续的滞后。
也就是说,经济上香港不能遇到问题就被动地归咎于外部环境,或等待中央政府给优惠政策,而不主动去改良内部体制、调整指导思想。
回归十年,不确定的年代
反思香港的问题,笔者想提出三点看法,作为回归十年反思的切入点:
一、今日香港内部的好与坏,大部分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种下的果,只有一小部分是在回归后生成的。故此,要处理目前的问题,香港得好好重新总结七八十年代的经验。
二、基本法是特区最上位的法,恪守基本法是非常重要的,现在香港要做的依然是好好的履行基本法里要求港人实现的事情。
三、这十年香港特区政府做过什么有建设性的事情吗?有是有的,但往往跌跌撞撞,好像换了一副新眼镜后,度数变化了,哪怕只是变了一点点,一段期间内走起路来就会有点浮浮的不确定甚至头痛。借用已故美国经济思想家盖博瑞斯《不确定的年代》一书里的解释,不确定一词还包括着这样一重意思,就是一些在过去确信不疑的观念,面对当前问题的时候,出现把握不准的状况,让人犹疑难决。
回归十年可说是香港的不确定年代。经过这十年,香港的问题大致都已清楚的呈现了,许多人更渐渐意识到问题的深层根源,这是一个契机,现在要看市民、特区政府和中央政府的智慧了。我在大陆、台湾地区居住了15年,看着两地如何克服重重巨大困难,给了我一个信念,就是:香港的这些内部问题在下一个十年内是可以舒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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