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箭航空“飞天梦”调查

　　志刚 本报记者洪克非2007年6月29日上午，刘必山正在湖南省郴州市永兴县一个煤矿打工。半个多月前，他的女儿因为癌症离世。

　　“神箭航空真把我害惨了。”刘必山的声音伤感而愤怒，“我和女儿的钱基本全投进了神箭航空，结果连给她治病的钱都没有了……”刘必山以前是小煤矿的股东，他投入神箭航空近40万元，其中15万元是她女儿的。

　　曾经辉煌一时的湖南神箭通用航空有限公司（筹）（下面简称“神箭航空”）在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势之后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堆缠身的纠纷。

　　目前，数十名曾经跟该公司签订了工程承包合同的公司和个人，正想方设法为讨回交给神箭航空的工程发包保证金而到处奔走。

　　有发改委正式授牌，仪式上众多政府部门负责人亲临

　　2004年春末夏初的时候，一个叫做湖南蓝翔通用航空有限公司（神箭航空的前身，以下简称“蓝翔”）的航空项目让很多商界的人眼睛一亮。

　　当时这家公司向媒体介绍的情况是：全国首家由民营资本全额投资的通用航空公司，由民营资本全额投资15.3亿元组建；第一期项目将在长沙、邵阳、韶山、张家界四地建立通用航空机场，同时将购置36座、29座、19座和14座的中小型飞机共24架；公司将主要发展直升机旅游观光和各种商务包机业务。

　　2004年4月8日，蓝翔正式获得湖南省发改委授牌。这一仪式被当时参加过该活动的一位建筑公司的负责人称之为“声势浩大”。

　　会上，该公司的董事长解碑生在展望前景时豪情满怀：“以后工薪阶层乘直升机畅游三湘不再是一种奢侈，而湖南的商务精英也可以潇洒地包一架"空中巴士"。”

　　他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的机场和飞机将在2005年10月初正式投入运营。

　　当时的背景是，民航总局1995年颁发了“允许民间大力发展通用航空业”的文件。这一向来控制甚严的领域的开放激起了全国很多民营资本进军通用航空领域的热情。

　　而众多政府部门的祝贺和负责人的亲临，更让到场的诸多工程队心里踏实。之后，先后在一旁的签到席边，奉上自己的祝贺费用，数千元不等。

　　记者注意到，其后几天间，当地媒体上有关蓝翔的报道不断出现在重要版面。

　　合同的诱惑力大：上千万的工程，工期很近，付款很快

　　与此同时，该公司发包工程的步骤也在紧密实施。

　　在授牌仪式之前，该公司就已经意向发包出大量的土方、弱电等建设工程，这些工程款动辄以千万元计。

　　刘必山是通过该公司一个负责人毛某的朋友认识了解碑生。

　　解慷慨地答应给刘韶山机场一个100万方的土方工程，后来则又给他张家界机场的100万方土方工程。两个工程的总造价为1600万元。但是刘必须先付20万元的议标费，10万元的押金。

　　30万元不是个小数目，刘保持了警觉。但他在看到湖南省发改委的批复后，终于下定决心签下这个合同。

　　2004年7月21日，双方签订了合同，刘付出了30万元。之后，他又交给该公司7万元。刘必山的说法是，这7万元是蓝翔向他借的。

　　记者见到了蓝翔出具的收据复印件，上面写的是“今收到郴州刘必山现金合计37.3万元”。

　　“开始时很多人还是警惕的，毕竟要交那么多钱。”一个同样陷入其中的建筑商人说，神箭航空当时制造了一个强力磁场：省发改委的批文，授牌会的豪华场面，以及数十亿的庞大投资数字……

　　“当我还在犹豫的时候，发现每天找上门去的人络绎不绝，好像还有很多有头有脸的人打招呼要工程，那架势就感觉现在儿女读重点中学一样诚惶诚恐。”

　　在这种氛围下，长沙、郴州和江西、福建、湖北等多个地方建筑行业的40个左右的单位和个人纷纷与蓝翔（后改成神箭航空）签订工程合同。

　　长沙某公司老板王先生签下张家界弱电工程项目，交纳12万元费用，后又签下望城机场100万土方工程的项目，交纳费用17万元，后来又交给该公司其他费用15万元，共计54万元；长沙洪女士签下韶山机场50万方的土方工程，交纳费用20万元……

　　合同的诱惑力不言而喻：一般都是几百万上千万的工程，工期很近，付款也很快。

　　以刘必山的合同为例，工程款是1600万元，施工日期是几个月以后，进场后7天内发包方就拨付20％的预付款，以后按工程进度每月底结算一次，余额在验收合格后一个月内全部付清，如果甲方（神箭航空）违约，违约金按乙方预交押金双倍赔偿。

　　记者看了其他几份合同，内容大致相同。

　　挂牌一个月就因涉嫌违规操作遭主管部门调查

　　2004年5月，就在蓝翔授牌的消息发布之后一个月，该公司马上遭遇了一场主管部门民航中南地区管理局的闪电调查，理由是涉嫌违规操作。

　　“通用航空公司的筹建，必须经过行业主管部门的同意筹建的批复后才能开始筹备。”民航湖南安全监督管理办公室有关人士介绍当时的情况说：“他们一开始运作我们就觉得有问题。”

　　当时蓝翔对外宣布消息时，民航管理部门还不知道这回事，在看到媒体的报道后才派出调查组进行调查。

　　不少媒体对蓝翔提出了质疑：比如该公司在未获民航部门同意情况下开展筹建工作；该公司还没经工商部门批准；公司股东只是9个自然人，而不是企业法人，没有资格进行此项业务等。

　　实际上，当时湖南省工商局于2003年12月24日对蓝翔进行了企业名称预先核准，该通知书同意预先核准解碑生、陈占云、毛用科等9人出资，注册资本2000万元，在长沙设立的有限责任公司企业名称为“湖南蓝翔通用航空有限公司”。

　　通知书同时明确规定，该预先核准的企业名称保留至2004年6月24日，在保留期内，不得用于从事经营活动，不得转让。

　　蓝翔曾在一段时间内高调宣传他们和香港桂花国际集团合作的消息，但是对于桂花集团本身的信息却讳莫如深。后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香港公司注册处查询的桂花国际注册资料及周年申报表显示，桂花国际成立于2001年，公司属私人企业，总股数1万股，总面值1万港元。这个注册资金与十多个亿的项目相比虽然微不足道，但神秘的外资集团对于蓝翔的业务扩张却有“四两拨千斤”的妙用。

　　遭遇调查之后，蓝翔加紧了向民航部门的申报工作。

　　2004年12月29日，民航中南地区管理局批准湖南神箭通用航空公司筹备组开展筹建工作，筹建期限为2004年月12月28日至2006年月12月27日。

　　该批复也明确表示，在此期间内，不得从事经营活动。不过，很多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蓝翔四处宣传的所谓机场建设更是没有得到批准。

　　开始对此事持怀疑态度的长沙市一科技公司老总的王鹏（化名）等人很快恢复了热情，而更多的揽工程者进入蓝翔的视野。

　　此前不久，蓝翔更名神箭航空（原因是河南已有一家同名航空公司），在工商部门注册成功。湖南省发改委同意蓝翔更名的批复也很快下发了。

　　大宴承包者后，就以各种借口向他们借钱

　　这些利好没有维持太久。合同上标明的日期一天天临近，然后是超过期限，承建者的心一天比一天悬得高。

　　在超过合同入场期限后，为数众多的承建商收到了一张张延期通知书，理由各不相同：比如“根据设计院雨季不宜基础施工的意见”，“手续太多，牵涉面太广”……

　　就在一些施工单位失去耐心，要求神箭航空退还押金时，神箭航空请来了一支设计院的队伍，这支队伍赶赴望城等地对一些地方进行勘查。

　　为了打消施工单位的顾虑，神箭航空还带上他们去现场考察。

　　在此期间，长沙一名承包商突然产生了疑问：这么大的一个项目，为何根本没有当地领导出面？他悄悄跑到当地的国土部门一问，才发现神箭航空根本没有买下地。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进退两难了。除了正式上交的议标费和押金以外，还有不少人被神箭航空借了钱，或者因为这个项目在其他方面花了大量的钱。

　　刘必山说，包括议标费等，他在这个项目上的花费估计达60万元。

　　在民航部门的筹建许可证颁发以后，已经更名的神箭航空在长沙市一家美食城大摆酒席，宴请诸多嘉宾以及几十家施工单位。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神箭航空经常以各种借口向施工单位的负责人借钱。最惨的被借者是宁乡县程菊良。2005年6月，神箭航空负责人解碑生说搞评估急于用钱，要他想办法借10万元。程只有5万元，只好向高利贷者借款5万元，每月50％的利息。程菊良说他从此陷入不归之路。2005年1年间，程还了28万元，现在还欠高利贷者几十万元。他现在东躲西藏，无家可归，3次差点自杀。

　　在焦急的等待和催促中，解碑生悄然离开长沙，别人找他时总说在深圳跟外商谈判。公司的工作人员越来越少，公司高层人员也渐渐不在公司露面。

　　2005年10月，长沙一施工单位将神箭航空告上法庭，要求按合同规定双倍返还12万元押金。法院判决神箭公司按合同赔付24万余元。

　　官司赢了，但是原告除了设法拿到一台十多万的车和一张同意还款的承诺以外，至今没有下文。

　　在采访过程中，记者见到很多张解碑生手书的还款承诺书。

　　长沙洪女士出示的一张2006年8月3日的承诺书上，解称在当月18日连本带息将24万元还给她，否则将拍卖他在邵阳的房产归还。而近一年过去了，钱没收到，洪女士却连他的房子在哪儿都不知道。

　　神箭航空负责人解碑生曾表白：如果这个项目失败就跳湘江

　　记者吃惊的是，在来访的材料中，记者还看到2002年解碑生出示的一份承诺书，当时他落款的身份是湖南银燕旅游航空公司邵阳公司董事长。

　　记者注意到，在神箭航空之前两年，湖南有一家极其类似的通用航空公司——湖南银燕通用航空公司。该公司也取得了民航部门和湖南省发改委同意筹建的批文，但是该公司因筹建工作未完成而于2004年6月30日被宣布丧失筹建资格。

　　而记者了解到，解碑生与该银燕航空有着很深的渊源，他是银燕的筹建负责人之一。而在他自己正式出具的文书中，他的身份又是湖南银燕旅游航空公司邵阳公司董事长。

　　根据解自己对媒体的表述，他是邵阳市郊区农村人，当过一段时间基层政府的职员，开过木材厂，在离婚时还剩下380万元，1997年到长沙寻找投资。

　　这个60多岁的邵阳汉子，在早年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为这个项目搞得夫妻离婚，家庭失和。说如果这个项目失败了，他就跳湘江。

　　关于解碑生是一个怎样的人，自称曾是与解最为交好的施工队负责人、也是被解借钱最多的王鹏说，最初看到解时，感觉其人神秘而沧桑。

　　当众多与此有关的施工单位到处寻找解碑生时，解却不知隐匿何处。

　　据王鹏说，就在2006年4月初，他和妻子从香港返回深圳后，曾在一宾馆与解见了一面，解又托出一“港商”，称近期保证有几个亿到位，所有债务都迎刃而解。但后来便无下文。

　　在2006年10月，解回长沙主动与王鹏联系，并再度宣称有“2000万美金到账”。然而，一周后再见面时，已经是在湖南湘雅三医院的急诊科了。解已经没有钱交住院费了。

　　情急之下，王找同学借了几千元帮解办理了住院手续。但第二天再去时，解已经打完吊针结账走人。至此，解再无信息和他们相通。

　　记者在采访中得到解碑生3个手机号码，拨打后两个号码关机，一个是空号。

　　2006年12月29日，民航中南地区管理局正式发文宣布，神箭航空在批准的两年筹建期内没有完成筹建工作，“该单位自2006年12月28日起，丧失筹建资格”。

　　根据《通用航空经营许可管理规定》规定，丧失筹建资格的，民航总局或民航地区管理局两年内不再受理原申请人的申请。

　　《通告》正式宣布这一辉煌一时的项目轰然倒下。

　　没有航空经营许可证，地也没买，被查出虚报注册资金

　　到底是壮志未酬项目搁浅，还是步步为营精心设局？

　　采访中，两种观点相互交叉。有人认为，解确实是想把这个项目搞起来，已经拿到民航部门和省发改委的批文就是明证，无奈在引进资金方面一直没有进展，结果导致失败。

　　而有人认为，政府和行业部门的批文只是批准筹建准备，还没有正式批下，然而解等人利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大肆利用合同行骗。

　　王鹏等人指出，蓝翔在没有取得营业执照的情况下就获得了省发改委的批复，本身就存在问题。像机场建设这样的特殊工程怎能交给几个自然人操作？而且，这样的事情居然事先都不通报民航监管部门？

　　记者从湖南省发改委和民航湖南安全监督管理办公室了解到，神箭航空确实先后拿到了发改委和民航部门的批文。但是两个部门的批文含义大体相似：批复只能代表一个项目的建设意向，政府或行业部门同意这个项目可以开始进行前期的筹建准备，是到其他部门办事的一个凭证。这个批文只是一个意向性的东西，能不能正式通过审批，拿到航空经营许可证，还要看可行性报告和筹备情况。

　　民航部门在批文中明确注明，在取得通用航空企业经营许可证之前，不得开展通用航空经营活动。

　　民航湖南安全监督管理办公室一人士指出，民航管理部门给神箭航空批复的乙、丙类航空业务，包括航空摄影、气象探测、空中巡查、飞机播种等业务。而且，这一批复并非行政许可，最多是一个证明。至于神箭航空筹建机场与这个批文根本不搭界，是两回事。

　　“建设机场需要另外审批，筹建只是第一阶段。完成验收后，再进行第二步，办许可证。而建设机场则不仅仅是包括民航、地方发改委，还有环保部门等诸多审查。”他说据他所知神箭航空并没有这样的申请。

　　采访期间，记者致电神箭航空宣称要建机场的地方之一的望城县国土局，询问神箭航空购地建设机场一事，该局建设用地股负责人回答：根本不知道（神箭航空购地）这回事。

　　韶山市国土局土地中心一位工作人员表示，他也没听说神箭航空购地建机场的情况。

　　“地都没有，项目手续也没办下来，就跟我们签工程合同收取保证金，这不就是合同诈骗吗？”刘必山说。

　　记者在长沙高新区工商局了解到，神箭航空确已注册，注册资金为1000万元，股东为9个自然人。

　　据该局企业监管科周副科长介绍，他们发现神箭航空虚报注册资金，已经对其进行了处罚。但是处罚决定送达后准备执行时，公司已经找不到人了。

　　他介绍说，根据《公司法》的规定，虚报注册资金、虚假出资、抽逃注册资金等3种行为均可构成刑事犯罪。

　　目前，颇有意味的是，在2006年，曾有一武汉的公司表示愿意全权接手解的事业，融资35亿元。在该公司提供的计划书中，整体上百亿的投资项目详实陈列。

　　王鹏说，他们事后的调查知道，这家宣称在湖南、湖北、内蒙古投资125亿元的单位，是武汉税务部门一直追查欠税的对象，该公司负责人更因在浙江诈骗被警方抓获。

　　本报长沙7月17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