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从个案看独生子女的道德教育

　　《瞭望》文章：从个案看独生子女的道德教育

　　独生子女一代的成长，在得到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的同时，其自身的心理和性格也容易产生新的种种问题，这是他们也是他们的父母乃至全社会无可预料的，缺少准备的，却又是必须面对的

　　文/肖复兴

　　这是两件不挨不靠的事情。

北京四名少年，仅仅出于无聊而为寻开心，竟然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把一位和他们素不相识而无怨无仇的良家妇女虐打致死。成都11所高校爱心捐赠活动中，捐赠的8吨10万件衣物中，竟然三成亦即3万件是捐赠者们自己穿过的旧内裤和脏球衣。

　　两件事情的结果，北京四名少年被判刑，遭到舆论的一致谴责。成都捐出垃圾衣服的大学生却有人为之辩解，说是爱心滥用、道德高标之下的无奈。

　　其实，两件事情虽然不挨不靠，本质却是一样的，那便是道德底线的失守，所见诸于行动的，无论虐杀他人，还是捐赠垃圾衣服，虽都属于极端，却都为人不齿，是一块脏抹布的两面。不应因为一边是无良少年，一边是天之骄子，就对后者有所宽容或偏袒。

　　人们判断的出发点和结果不一，恰恰是道德底线的尺度不一，或者说是道德底线的一再下滑。

　　两件看似不挨不靠的事情，恰恰在这一点上挨靠在一起，那便是道德和道德底线的问题——道德不仅需要重新建立，而且道德底线的标准也需要重新核准。

　　也许，无论是北京的虐打妇女的少年，还是成都向灾区捐衣的大学生，都只是个案，他们都有着相应的社会道德背景作为依托，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们或他们家庭的身上，也有些简单和失之公允。但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对他人的漠视与冷酷，虽有从量到质的区别，但都已经超出常情常理，两者的同质性，实在是惊人地相似，而且是触目惊心。

　　捐衣的大学生们完全置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传统道德的基本水平线于不顾，即使退一万步讲，你可以不去关爱他人，你可以不捐赠任何东西给别人，但你不能够把垃圾当成赈济物品送给已经遭受到灾害打击的人。这样做不仅脏了自己的手，更是脏了自己的心。打人的少年专找弱者欺侮，更是禽兽不如，同样退一万步讲，你可以无所事事，甚至可以放纵自己，但你不可以凶残暴戾地虐杀他人，尤其是无辜的弱者。在任何一个时代和社会，即使再低的道德底线，也不该出现如此两种行为吧？也不该让如此丑陋的人性如虎狼一样无所顾忌地跃出围栏之外吧？

　　令人吃惊的是，两件事情都是损人不利己，既不合乎最起码的道德，也不合乎最起码的人之常情。

　　两件事情给予我们的震动，我认为在于打人少年和捐衣学生的教育背景的强烈反差：前者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职业高中没毕业便辍学在家，浪荡街头，只混今日，不问明天；后者都拥有着良好的高等教育，有着良好的学习条件，有着美好的前程。为什么这两组年轻人却能够殊途同归，这就不能不引起我们深思了。

　　一个严峻的现实摆在我们的面前，作为共和国崭新又特殊的一代，即被称之为“小皇帝”的在长辈宠爱中成长的独生子女一代已经长大，无论他们之间教育背景何等悬殊，说明文化并不能够完全救赎他们，同时也说明我们过于重视和依赖的知识教育架构也是有问题的。无论是精英教育，还是基础教育，都需要很好地解决这一代人的素质问题，给予他们一个健康正常的人格和心理。

　　这一代人的道德教育，实际上是全社会面临的教育课题。因为这样的独生子女一代，就是在全世界，都是绝无仅有的。独生子女的一代，改变了我国的人口结构，由此也使得社会的构架、心理、性格以及流通的血脉同时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动。更为重要的是，独生子女一代是和社会变革的新时代几乎同步伴生的，他们是和商业时代一起成长的。他们和他们的父母一代成长的背景是那么地不同，道德的价值取向是那么地不同，而他们偏偏又碰上了我们国家从政治年代到经济年代的变革动荡时期，全社会的信仰、道德的价值系统的失衡，上一代的惶惑与迷茫，一直在摸着石头过河，不仅一时无暇顾及他们，而且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们，正如民间的流行语说的那样：父母的更年期，正好赶上孩子的青春期。独生子女一代的成长，在得到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的同时，其自身的心理和性格也容易产生新的种种问题，这是他们也是他们的父母乃至全社会无可预料的，缺少准备的。

　　如此严峻的课题，应该引起我们高度的警醒，也应该有专业研究和专项资金的强大投入。知识的教育，我们有了足够的重视，但是作为独生子女一代从心理到道德的整体教育，我们远未有足够的经验和重视。而他们将是我们国家的未来，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事实和现实。这样来看北京虐打妇女的少年和成都捐衣的大学生，我们便不会把他们仅仅看作是个案，我们便会找到他们看似不同却存在的必然联系了。

　　肖复兴：《人民文学》杂志社副主编，北京市写作协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