涞源农技站与著名种子公司的诉讼之路
涉及1100多家种植户、8000亩播种面积，对于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来说，很多农民家庭可能整年的生活就此受到严重影响。
屯玉公司作为一家全国著名种子公司，尚且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全国种子企业都应该引起重视。
只有加强市场规范和监督管理，才能避免此类事件发生，保护广大农民群众的利益。
文/图本报记者 周 斌
辛悦去年收成的玉米，右手是其他品牌3138，左手是屯玉3138
齐继中说，去年他的地里玉米严重受灾
新闻背景
2007年5月28日，河北省涞源县涞源镇农技综合服务站(以下简称“涞源镇农技站”)站长臧和印向涞源县人民法院提交一纸诉状，将山西屯玉种业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屯玉公司”)，及其下属子公司深州市屯玉种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神州屯玉”)告上法庭。
原告称，于2006年2月向被告购买的2万公斤“屯玉牌”农大3138(以下简称“屯玉3138”)杂交玉米种子，由于该批种子存在假冒生产许可证、虚假宣传、假种子等严重的质量问题，给使用该批种子的农户造成减产、绝产的恶劣后果和被告不及时赔偿损失，导致原告2007年经营活动受到影响等。
原告要求被告支付原告各项损失1456000元及承担诉讼费用和律师费用。
本报记者获悉，该案将于2007年8月2日开庭审理。
屯玉种子“出事”了
河北省涞源县石道沟村农民齐继中哼着小调踱步上了小坡，往左拐到自家玉米地时，看到那11亩播种了屯玉3138的地里一片枯黄。他赶紧从田岸上跳了下去，捻着玉米叶子翻来覆去瞅了半天后，立即冲到涞源镇农技站，把一片玉米叶子甩到臧和印面前，嚷道：“你卖假种子！”
在给玉米追肥后，玉米叶子普遍出现干枯和向上竖等症状，有10多年农大3138(以下简称“3138”)种植经验的齐继中开始怀疑田里的品种有问题；在齐继中之前，涞源镇西神山村农民刘龙海家的8亩玉米地里也出现了类似的问题，他对臧和印说：“这玉米长得奇怪，不像3138。”
臧和印随即给涞源县农牧局汇报了情况，因为“这批屯玉3138在涞源县出售了2万公斤，涉及13个乡镇，而只有个别农户反映问题；屯玉3138生产厂家又是大企业等”，当时都认为可能是气候原因造成的，表示等等再说。
2006年8月中旬，臧和印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涞源镇农技站“门庭若市”，很多农民提出购买的屯玉3138种植后出现了异常。8月27日，神州屯玉、涞源县植保站、涞源镇农牧局三方共同到农民地里，实地调查。
此时，“种屯玉3138和种其他品牌3138的玉米地已出现了明显的差别”，2007年7月17日下午3点左右，齐继中把本报记者领到他的玉米地里。他指着一条没有田垄，难以分辨的分界线说，北边的一块地是他哥哥的，南边的一块地是他的。
而在去年，这两块地上的玉米因为播种了不同品牌的3138，出现了迥然不同的情况：“我的玉米整片地干枯，而他的却生长良好；我的地每亩收成200公斤左右，而他的每亩有500公斤左右。”
齐继中敞着胸，嘴里咬着一根草杆，算账思考时满脸的褶皱：“前年我同样种了11亩屯玉3138，出售价格只有1.08元/公斤，也卖了9000多元，还用收成的玉米喂大了三只猪，算下来，每亩地产出应该在500公斤左右。”
在涞源县北石佛村，说起去年屯玉种子之事，一些老百姓的情绪依然激动，韩明玉去年种了16亩屯玉3138，每亩产量250公斤左右，而“以前每亩都在500公斤上下”。
韩明玉的妻子气冲冲地从里屋捧出一堆颗粒小而瘪的玉米粒来：“这就是去年屯玉3138结的玉米，要多烂有多烂。”
记者从《涞源县农牧局关于解决屯玉牌农大3138玉米种子问题的报告》等多份政府相关部门文件看到，2006年屯玉3138在涞源县涉及1100多家种植户、8000亩播种面积。
涞源县农牧局执法队队长马志杰告诉记者，去年同一3138品种，屯玉牌在涞源县大斑病的发病率是最高的，其他品牌发病率都比它低，而且是低得多。“在县西、北地区发病率最为严重，一些地块严重到玉米整株死亡；根本没法看，像被火燎过一样。”
数次不同的鉴定结果
一些农民说：绝对是屯玉3138种子有问题。
屯玉公司表示：减产完全是气候造成的。
涞源县农牧局给的答案是：气候是主要原因，但种子质量也存在问题。
马志杰说：“我们承认大斑病发病有气候的原因，但同一块地、同样的管理、受到同样的气候，都种了3138，为何其他牌子的3138发病率很低，而屯玉的发病率到达7至9级；涞源县2006年播种了10多个不同牌子的3138，其他牌子的发病率都比屯玉要低得多。如何解释？”
2006年9月14日，由涞源镇农技站申请，涞源县农牧局组织相关专家在涞源县南屯乡马圈村、下北头村等4个鉴定地点，对屯玉3138品种真实性进行田间鉴定，结论为鉴定品种符合3138植株特征；该批种子符合国家二级种子质量指标。
9月17日，涞源镇农技站又申请，由保定市农资市场监督管理中心(以下简称“保定农资中心”)邀请省内相关专家对屯玉3138进行田间鉴定。鉴定结果与第一次完全不同：屯玉3138为感大斑病品种，与其“高抗大斑病”说明不相符；屯玉3138与冀农种发200613号文所通报的农业厅在涞源县种子公司抽查鉴定合格的“巡天”3138种子不符。
9月20日，涞源镇农技站再次申请，由保定农资中心再组织专家进行田间鉴定，结论与第一次鉴定一致。
一个星期做了三次鉴定，不同的结论让臧和印有些无所适从。
2006年10月13日，涞源县农牧局邀请专家组成实收测产专家组，对涞源县北石佛村两户农民的屯玉3138进行田间实收测产，结果两户平均亩产177.7公斤；相对的是，10月15日，涞源县农牧局对全县粮食作物进行测产报告显示：2006年涞源县大田玉米平均亩产414.2公斤。
对于这些鉴定结论，屯玉公司经销部经理李双红表示，目前屯玉公司只收到了2006年9月20日和10月13日的两份鉴定结果；虽然其中9月20日的鉴定结果是对屯玉公司有利的，但屯玉公司对这些鉴定仍然存在异议。
李双红说：“得知屯玉玉米减产后，我们派人去涞源县做了调查，主要原因是气候造成的病害所致，为此我们向经销商和农户作了大量宣传解释工作；如果对方要做鉴定，至少应该让屯玉方技术人员参与其中。”
“鉴定时，应该双方对地块的选择、取样的方式、如何统计、分析等共同商定；而不管涞源方做了多少次鉴定，屯玉公司始终没有参与。”李双红称不否认对方鉴定时要求过屯玉公司参加，“但都是明天早上开始鉴定，今天下午来通知屯玉公司，我们根本没时间组织技术人员，也无法赶到”。
“凭什么说就屯玉3138的发病率高呢？单方鉴定出发病率是7至9级，是否科学呢？”李双红指出。
屯玉公司对涞源方单方鉴定的不满，山西省种子管理总站(以下简称“山西种子站”)管理科的张主任是深有体会的：“好几次屯玉公司都不愿意和涞源方谈了，主要就是对鉴定有看法。”
“作为跨省事件，做鉴定时应该与我们打个招呼，一起参加进去，但对方没有这么做。以对方的鉴定结果来看，选点和结论对屯玉那批种子来说是否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值得商榷；如果我们去做鉴定，至少要跑8个乡镇，每个乡镇检测2至3个村。从对方提供的鉴定报告看，他们都没有符合上述条件，所以根据国家相关法律法规，他们的鉴定还是有瑕疵的。”张主任表示。
及时的赔偿
“老齐，其他村的人都去县政府了，咱们村也去一下吧。”有村民建议齐继中。
“别去了，政府和屯玉协商快有结果了。”参加和屯玉公司谈判的农民代表齐继中安抚着本村农民。
但同样是农民代表的韩明玉介绍说，因为北石佛村播种屯玉3138面积较大、人数多，损失比较严重，2006年9至10月，该村农民和其他一些村的农民，多次聚集到涞源县政府，要求尽快解决问题。“光北石佛村最多就去过120多人。”
下北头村农民辛悦道出了农民情绪激动的理由：“涞源县为国家级贫困县，大多数农民全年家庭收入主要依靠农作物产出，而涞源县因为地理、气候等原因，一年只种一季农作物，当地人称为"靠天吃饭"。”
可以想像，如果农作物大量减产，可能会导致成千上万户农民家庭吃不饱饭、孩子上不起学等问题。
屯玉公司派人来农民地里调查时，马志杰是陪着去的，他再三叮嘱屯玉公司的人，要妥善处理。到田里后，看到一些老头、老太在田岸上对着病害的玉米地抹眼泪时，马志杰心里很不是滋味。
随着春节的临近，如何解决农民的赔偿问题成为涞源县政府的当务之急。从2006年10月开始，保定市、涞源县相关部门工作人员多次前往山西协商赔偿问题，“光我就参与去了7次”，马志杰说，“县政府领导表态了：不管能拿回多少赔偿，剩下的钱由政府出，一定要让老百姓过好年”。
2007年1月23日，涞源县农牧局与屯玉公司签订补偿协议：屯玉公司自愿拿出45万元对减产农民予以适当补偿。
“加上县政府拿出的50万元左右资金，在春节前，农民凭借2006年购买屯玉3138的发票，领取109元/亩的补偿金。”马志杰说：“对于109元/亩的补偿方案，受灾面积较小的涞源县东、南部，大多农民比较满意；受灾严重的涞源县西、北部，金额可能就低了些。”
“109元/亩的补偿太少了，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去问谁要赔偿。”一些农民的语气中充满着无奈。
李双红则表示，屯玉公司愿意签订补偿协议，是从大局出发而为之，并不代表屯玉公司承认其生产的3138存在质量问题。他指着补偿协议说：“里面的内容写得很清楚，2006年9月20日涞源县农牧局组织相关专家做出的鉴定结果：根据调查结果和沿途观察，今年涞源县玉米大斑病普遍较重发生；玉米大斑病的发病原因和气象条件有密切关系，根据涞源县气象资料，今年7月至8月份涞源县气温偏低、湿度大、阴雨天多、日照少，极适合玉米大斑病的发生，是今年玉米大斑病严重发生的主导原因等。”
“已充分说明，去年涞源县3138减产的主要原因是特殊气候下的病害所致，与屯玉3138的质量无任何关系。”李双红说，“但屯玉公司从道义和负责任出发，考虑到农民毕竟是弱势群体，也是我们的用户，所以才同意补偿45万元”。
“包装袋上”的争执
当臧和印翻箱倒柜地找到3份屯玉公司给涞源县农技站的生产许可证复印件后，按捺不住地兴奋。
在他提供的那份《主要农作物种子生产许可证》，(晋)农种生许字(2005)第0038号中，屯玉公司生产的品种(组合)有屯玉1、屯玉2等10多个品种，但没有屯玉3138。许可证有效期为2005年6月13日至2008年6月13日。
而臧和印提供的屯玉3138包装袋背面，“生产时间”一栏写着：2005-10。
“也就是说，屯玉3138是在没有生产许可证的情况下生产的！”臧和印说。
“按照行政处罚的有关规定，完全可以把屯玉公司定性为非法生产。”马志杰说，他当时去山西省农业厅作了调查，2005年换发的屯玉公司的生产许可证中确实没有屯玉3138，“涞源县农牧局没有移交案件，要求山西省相关部门对屯玉公司作处罚，是因为当时首要解决的是农民的赔偿问题”。
对此，山西省种子管理总站管理科张主任首先强调了：屯玉3138的生产行为是合法的。他解释说：“3138在2000年前后市场需求很大，种子企业生产跟着市场走，2005年后市场需求小，所以在2005年换发的生产许可证上没有体现3138这一品种。”但他同时也表示：“不可否认，这是屯玉公司出了问题，是不可以这么做的；但这并不是违法问题，而是规范性的问题———包装上不规范。”
张主任表示会对屯玉公司进行行政处罚，但因为法律法规并没有明文规定对于这类问题如何处罚，所以“我们只是告诫了屯玉公司”。
李双红则解释说，2002年的生产许可证上，品种中有屯玉3138，此许可证到2005年3月份都是有效的，“我们那批屯玉3138是2005年3月份，在有许可证的情况下生产的”。至于为何包装上生产时间为2005年10月，他表示这是种子行业内的普遍做法，即把包装上的生产时间等同于该批种子播种后的收获时间。“我们生产一般安排在3月份，4月份播种，9至10月收获”。
另外，在屯玉3138包装上，对特征特性的表述有：高抗大、小斑病，一般亩产750kg左右；根据国审玉980004，农大3138品种简要说明：中抗大斑病、抗小斑病，一般产量水平在7500至9750公斤/公顷。
种子法第37条规定：种子广告的内容应当符合本法和有关广告的法律、法规规定，主要性状描述应当与审定公告一致。
李双红认为，屯玉3138宣传产量高于审定公告，那是有一定依据的，“在河北一些地区，确实有那么高的产量”，至于把中抗写成高抗这一问题，他表示并没有细看包装袋而不能确认，但“如果确实存在的话，我们并不回避这个问题，该承担怎样的责任就承担怎样的责任”。
“宣传内容只要与审定公告不一致的地方，都是错的。”张主任表示，“我们今后会在监管过程中加大力度”。
诉讼直指种子“造假”
7月18日下午3点，山西屯留县大雨瓢泼，20多个屯留县农民躲到屯玉公司附近的一家派出所内避雨。
说起屯玉公司，农民们纷纷竖起了大拇指：“那可是在全国都叫得响的牌子。”对于屯玉公司被诉涉嫌造假，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屯留县种的玉米都是从屯玉公司买的种子，也种过很多年屯玉3138，从未出现过问题。”
但臧和印一直在怀疑：他2006年2月买的屯玉3138是否是真的3138。
在出了此事后，臧和印经营的种子销售门店已少有买者踏足。与屯玉公司交涉所支出的差旅费、支付部分农民的赔偿金、因为此影响而造成的损失，细细算来，臧和印说他已经赔了好几十万。“补偿协议中的45万元也没有涉及到对我的赔偿。”
于是，他想通过诉讼得以赔偿。
涞源县法院受理案件后，于2007年6月26日，向北京市农林科学研究院玉米研究中心(以下简称“玉米研究中心”)送检了样品“屯玉3138”。玉米研究中心对送检样品“屯玉3138”与中国农业大学玉米改良中心提供的两个自交系综31和P138一起进行了DNA指纹分析，以鉴定送检样品是否由中国农业大学提供的自交系综31和P138组配而成。
这份检测报告显示：送检样品和对照样品的包装完好。而鉴定结果是：涞源县人民法院提供的送检样品“屯玉3138”不是由中国农业大学国家玉米改良中心提供的自交系综31和P138组配而成，因此送检样品不是3138。
这是一个爆炸性的结论，如果成立，按照种子法规定，生产、经营假种子的，将由有关部门吊销种子生产许可证、种子经营许可证等；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山西种子管理站管理科张主任表示，不便对该检测报告进行评论，但他指出：“该检测机构是否具有检测资质；签样人员是否有签样资质等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屯玉公司经销部经理李双红告诉记者，屯玉公司是目前国内种子行业内唯一拥有中国名牌和中国驰名商标两个品牌的企业，之前在种子行业国内排第2名，去年重新排名后为第6名。“凡是出厂的种子，每一批都要经过屯玉公司严格的检测。”
李双红对臧和印的起诉难以理解：“涞源方与屯玉公司协商补偿时，臧和印也参与了，最后签订了补偿协议，协议中对种子的真实性进行了阐述。到现在怎么还要求赔偿呢？”
李双红在看过检测报告后也对玉米研究中心是否具有法律规定的资质提出疑问，并称样品的取得同样值得怀疑。“样品是从哪里取得的？样品能代表2万公斤屯玉3138吗？”
李双红说，3138并非保护品种，国家基因库里并没有它的图谱，如果仅仅让一个机构提供生产3138的母本和父本(即宗31和p138)，是不能让屯玉公司信服的。“DNA指纹检测技术近年来才在我国发展起来，这个技术本身就存在很多争议；况且事物是发展变化的，种子经过很多代的繁殖，基因有变异是正常的，这有科学依据。”
他指着检测报告中《玉米品种司法鉴定受理书》中说明第2条：本实验室只按委托方提供的样品名称进行检测，检测结果只对样品负责，如果委托方对鉴定结果有争议，将以鉴定单位为保留的送检样品的田间种植鉴定结果为依据。
“这也就是说，检测结果不是最终结果，用一纸鉴定说屯玉公司的种子是假的，明显欠妥；最终应该是以田间种植鉴定结果为依据。”
《变形金刚2》送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