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对局
棋局应该是黑棋先下,任守一等着陶羊子拿过黑棋盒。可是,陶羊子一只手把书包放在桌边,抱过白棋盒,另一只手依然捏着那颗白棋。一般对局,下手都会主动拿过黑棋先下。就是年轻一点的上手,尊重对方为上,也要先拿黑棋,推让一番,再行白棋的。但陶羊子拿着白棋,只是不动,用眼看着任守一。任守一觉得奇怪,想他不懂黑白棋礼让的规矩吧,他却又是知道白棋后下的。反正只是试几步棋,任守一于是一笑,便执黑在上角星位下了一手。
任秋在旁边说:“你怎么可以拿白棋的?我阿爹和大人下棋,都拿白棋的,你还是个小孩嘛。”陶羊子只顾抱着白棋盒:“我不要黑的。”他想了一想,在下角星位应了一手。任守一看看陶羊子,心中有点触动。按说布局双方第一手,都下在星位,是很正常的。古代下棋有固定座子,“座子”就是黑白棋各占了两个对角星。任守一感觉奇怪的,是这孩子对着棋盘站着的认真模样,一副大人都难得的沉着入神的气势。
布局走了十几手,陶羊子越走越慢。任守一原也心血来潮地教过几个孩子下棋,孩子因为不懂棋路变化,想得简单,落子也就快,总是不假思索的。布局将要完成时,任守一发现陶羊子的走法是那么规正,棋型走得十分漂亮、平衡、均匀,没有一处不在位上。就说是棋界高手下的,也让人相信,任守一清楚,陶羊子近两年一直成长在小镇,不可能另有围棋高手教他,似乎这孩子有着天然的棋感。任守一抬起眼,招手把一个孩子叫过来:“天勤,来来来,看看人家下的棋。”方天勤是个农家模样的孩子,看上去要比陶羊子年龄大一点,个子也高一些,瘦削黝黑的脸。陶羊子认识他,每次过竹园来看下棋,总见他在旁边打扫院子,给客人端茶倒水,算是任守一的书僮吧。
刚才任守一在陶羊子对面坐下,陶羊子落子时,方天勤就站在屋门口朝这边望,现在听到任守一叫他,便很快地移步过来。两个孩子对看了一眼,这一眼中,陶羊子心里便有了一种莫名的对局感。棋盘上,很均匀地摆着黑白各十几子。任守一说:“这叫占大场。天勤,你下棋就知道缠着杀棋,一开头就碰别人的棋,不知道取势走形。棋经上有道,上者围空,中者以争,下者小守。而我以为上取势,中取地,下取子……下棋讲究灵动,而不能沾滞。陶羊子出手便合棋道,很有天分啊。”
方天勤朝棋盘看了看,抬起头来,两个孩子又对看了一眼。此时天色已暗下来,陶羊子感到这个脸上皮肤绷紧着骨头的孩子眼中亮了一亮,像他在常家阁楼上看到的天上的流星。
陶羊子这天回去迟了,常家已经吃完了晚饭,一般这个时候,常得保就等着烧出水来泡澡了。陶羊子进大门,就见大舅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沉着脸看着他,旁边厢房门口两个表兄探头看着。两个表兄一回家就抢着把陶羊子受先生责罚的事告诉了父亲,常得保听了,想着要好好训导一下外甥,孩子寄养在家里,他就有教育的责任。常得保咳嗽一声,本想说什么,没说出来。陶羊子在他面前进出有近两年工夫,他还是摸不清这孩子的心性。看到陶羊子半蜷着有点肿胀的左手,心想,他有错会有先生罚他,自己又何必犯神,便挥挥手,说:“去吃饭吧。”
陶羊子到厨房,刘嫂把剩下的饭菜热给他吃了。陶羊子洗过后,就上楼去。坐到床上,半躺在叠起的被子上,眼前便是老虎天窗外的一片天空。天空中,跳闪着一颗颗星星,老虎天窗的窗框勾出了一个天空棋盘,星星如棋。能不能在棋盘上走出星星的布局来?
储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