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已远：我们一起回中国

纪录片《中国》剧照

　　在世界级电影大师中，他是唯一记录了中国那段历史的人，而几十年来，很少有人回头再去追寻、记录这一奇特的过程。

　　在当下中国急速发展的社会背景下，许多东西都变得不重要了。

　　大师也不再是原来人们的话题与崇敬的对象。另外的东西代替了他们在公众灵魂里的位置，只有极少人栖息在大师曾为他们营造的梦境里，久久不愿离去。

　　大师通过一部纪录片向我们走近时，《中国》也离我们越来越远。

　　大师已近，《中国》已远

　　拍摄他是因为他有故事，而他与中国的故事更为传奇。

　　1972年，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受中国政府的邀请来华拍摄纪录片，拍摄时甚至曾用过周恩来的敞篷车。“我去了中国，这首先是因为我想了解这个在政治社会结构和历史上都以全新面貌展现自己的国家。”1973年1月，罗马，在面对新闻界的《中国》首映式上，安东尼奥尼这么说。然而，影片放映之后，他受到了来自中国的批判，说他用多种方式诽谤中国，诽谤中国儿童，降低了南京长江大桥的高度，使用了“冷色调”来消除中国真正的色彩和风景……

　　安东尼奥尼说：“那些人到处侮辱我，而我找不到一个人来为我辩护。”这一矛盾几乎伴随了他的后半生。

　　如今94岁高龄的安东尼奥尼在罗马台伯河边的寓所，坐在靠窗的桌前专心绘画。他已经淡出了媒体的视线。他的画与中国传统的山水画有着莫名的相似。他总是怀念中国的山，画中风景让他想着中国。“现在我到过中国，我明白他所指的了。”安东尼奥尼一生的好友卡罗迪卡罗，代表他来中国办完安东尼奥尼回顾展映，回到罗马后对我们说。

　　2004年冬，纪录片《中国》在32年之后首次在中国放映，观众挤满了整个剧院。

　　在这之前的一年，我们追随安东尼奥尼，以及他的家人好友，辗转威尼斯、费拉拉、罗马、北京、福洛尼卡、林县、上海、苏州等数个城市，拍到了他当年拍过的人与地方。这些人给我们讲述了三十多年前的事情。

　　我们为安东尼奥尼留下了影像，这些影像变得异常珍贵。因为在世界级电影大师中，他是唯一记录了中国那段历史的人，而几十年来，很少有人回头再去追寻、记录这一奇特的过程。在当下中国急速发展的社会背景下，许多东西都变得不重要了。大师也不再是原来人们的话题与崇敬的对象。另外的东西代替了他们在公众灵魂里的位置，只有极少人栖息在大师曾为他们营造的梦境里，久久不愿离去。

　　大师通过一部纪录片向我们走近时，《中国》也离我们越来越远。

纪录片《中国》剧照

　　“Andiamo, subito！（我们一起走，赶快！）”

　　因为意大利情结，我想拍一组意大利导演的系列片，在意大利使馆工作的好友说：“有一个人最值得拍，他已经九十多岁了。”她的眼神催促着我的心蹦至极点。我们似乎在与时间赛跑，要与这位世纪老人约会。

　　采访他的准备工作进行了大半年。了解了《奇遇》，了解了《放大》，更主要地了解了《中国》。当电脑屏幕闪现红旗渠的画面时，我震惊了。因为我的父亲当年曾与中央医疗队在这里救死扶伤。我出生并在林县长到了8岁。我感到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安排了这次见面。

　　行程定在了夏季，安东尼奥尼夫人最初想在度假的时候，在Trevi山城见我们。这座意大利小城坐落于山顶，越行越高。城市像城堡居于山顶，很是壮观。到罗马时，夫人打电话给我。她想把采访改在9月11日，威尼斯电影节闭幕式当天。

　　10日，我们坐上了罗马开往威尼斯的欧洲之星快车。当火车驶近威尼斯，行在跨海大桥上时，几支桅杆已让我们心潮荡漾，那时的感受是苍茫。

　　而威尼斯是极尽艳丽的。此时的威尼斯明星荟萃，记者云集。我们只好在靠近威尼斯边上的小城订好酒店，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利多岛上的Hotel Desbains。安东尼奥尼和夫人下榻在这里，有着曾作为电影场景的花园，也有私人海滨浴场。这里有奢华炫目，也有隽永人文。了解了采访地点，我们静静地等待与大师相会。

　　9月11日清晨，我从小城坐公共汽车到了威尼斯本岛，又乘船赶往利多岛。我借了朋友的盥洗室洗漱化妆，我想准备好一切。因为这么久以来，我毕竟是第一位去采访他的中国记者。终于，在12时以前，我准时踏入了酒店大堂。

纪录片《中国》剧照

　　当座椅摆好，脚架支上，我们正在准备设施时，我和海平发现安东尼奥尼就在身后。我心头悸过一丝匆忙，一丝慌乱。海平拎起机器走向他，而我定在那儿，与他相互凝视，他的眼中噙满泪水。

　　“我来是想问候您！”我哭了。

　　他牵住我的手，使劲摇。想说，想说，有千言万语想说。我拿出了儿时的照片。他在32年后的今天又看到了他当年拍摄的中国山区，当年2岁的娃娃到现在34岁的我。他大哭起来。他搂着我，抚摸我的脸颊，并又一次把我环抱，亲吻着我。我们两个人的情绪在这一刻都很失控，但使周围的人深受感动。为使大家的情绪平定，安公的助手建议喝杯咖啡，也使我有时间从情绪中出来，仔细地观察一下他。

　　记得两年前，安东尼奥尼出席为他准备的90华诞的回顾展时，着深色西服。而今天，他穿了一件浅色衬衫，已经满头银丝，但是脸上没有疲惫。他的年龄不由得你不尊敬。他是划时代的，也是神化了的。助手提醒我不要拍摄轮椅，我能够理解。老人还能行走，只是身边的人怕他劳累，现在以轮椅代步。

　　我们开始轻松又正式的访问。安公中风之后，与外界的沟通全靠夫人转译。因此夫人代安公回答问题，有些问题则特意指出是她自己的观点。她谈到第一次中国之行，那次有着深远意义的旅行，也成就了他们的爱情。从中国回来他们就住在一起，一住就是33年。

　　就这样，访问完成了，夫人也很感怀，相约罗马再见。到罗马后的十余天，夫人在电话中说我可以到家里坐坐。我沿着台伯河岸北行，在壮观的Flaminio大桥之后，绕行几曲街巷，来到安公的家。他住在顶楼，罗马的楼层不高，但从他家的窗户能看到最美的台伯河风景。

　　当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安公正在画画，这是他的下午时光，安静平和。他的一些画作颇有几许中国画的意境。这幅画作则色彩鲜亮，有些现代派的意思。

　　我问他: “您想回中国吗？”

　　“Andiamo, subito！（我们一起走，赶快！）”

　　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意大利电影导演、摄影师兼制片人。

　　安东尼奥尼出生于1912年9月29日，他所拍摄的影片《奇遇》、《蚀》、《红色沙漠》、《放大》等均为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

　　1972年，作为关注学生运动的一名左翼导演，安东尼奥尼来到正处于“文革”期间的中国，拍摄了大型纪录片《中国》，在我国引起轩然大波。

　　1985年，安东尼奥尼中风，尽管无法动弹，但凭借他的活力、他的爱和他的妻子恩丽卡的合作，他仍继续履行着他的人生信条“拍电影对我就是生存”。

　　1994年，安东尼奥尼与德国导演维姆-文德斯合作，导演了故事片《云上的日子》。

　　2004年，92高龄的安东尼奥尼与斯蒂文-索德伯格、王家卫联合导演了作品《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