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拧开水龙头洗脸,水管流出的水热得可以泡茶。秋天,似乎还有些远。然而,却从日历上的“立秋”二字,感到了一种望梅止渴的凉意。这个城市的秋天,总是要在告知你“立秋”的行程之后,姗姗来迟。并且总是要先蹦出一只秋老虎,幸好,这只老虎虽然凶猛,不过长了一只兔子尾巴。
我总是格外怀念和期待秋天。好像很多影影绰绰的物事,藏在深深浅浅的秋里。在感到孤寂无依时,可以随时翻出来“晒伏”一样。“晒”过一阵儿,心就暖了。
比如一个冒着热气的砂锅。奶奶她从来不用看日历,一年四季,她只需要来回数一数手指,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些什么事。立秋过后,可以常常喝到她煨的汤。那个时候我正放假,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一面看她忙碌,一面听着砂锅里冒出的咕噜咕噜的响声和飘出的香味,不觉垂涎。总是在差不多火候的时候先给我开个小灶,从锅里捞出一两块,盛在小碗里给我。总是有一根中间一根骨头周围肉嘟嘟的排骨,吱溜一声,肉就到了嘴里,骨头嚼过一阵儿后,丢给门口那只闻见肉香就过来串门的黄狗。如今历尽“苦夏”,也懂得了秋宜食补的道理。只是再坐在那个小凳子上盯着砂锅,恍惚间有烟冒出,却不见了那个身边的人,甚至,那只嗅觉灵敏的黄狗。
再比如一团团拆拆洗洗的毛线。立秋过后,娘就开始拆毛线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要这样织织拆拆,只感觉日子就在这样的织织拆拆里,秋去秋来。拆好的毛线洗好,晾在阳台上,像无数长发在风中飞舞。太阳落山前,把干了的毛线收回来。这时候,娘会郑重其事地叫我帮她缠团。她两手分开一个拳头距离,我则把毛线绕过她的手,一圈一圈儿,直到把毛线缠成一团一团的“大纺锤”。之后每有空闲,总会看到她手上织着一件半件的东西,也不用看针,只管和人说着闲话,手上却一点儿不耽误。快的三五天,慢的三两月,大大小小的织物就出来了。到了冬天总会有崭新花样的毛衣穿。
《东京梦华录》中记载:“立秋日,满街卖楸叶,妇女儿童辈,皆剪成花样戴之。是月,瓜果梨枣方盛,京师枣有数品:灵枣,牙枣,青州枣,亳州枣。鸡头上市,则梁门里李和家最盛。中贵戚里,取索供卖。内中泛索,金合络绎。士庶买之,一裹十文,用小新荷叶包,糁以麝香,红小索儿系之,卖者虽多,不及李和一色拣银皮子嫩者货之。”《武林旧事》中则有:“立秋日,都人戴楸叶,饮秋水、赤小豆。”戴楸也的习俗至今在胶东、鲁南一些地区仍有保留。这让我想起来未名湖西岸草地上的“一叶楸”,舒展开心形的叶子,树很漂亮,名字取得更美,“一叶知秋”。
而在天津和南京等地还流行“咬秋”或者“啃秋”,《津门杂记·岁时风俗》中记载:“立秋之时食瓜,曰"咬秋",可免腹泻。”也许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反映了立秋日防病的风俗。而《帝京岁时纪胜》上则说:立秋前一天,要陈冰瓜,蒸茄脯,煎香薷饮,到立秋日合家饮之,“谓秋后无余暑疟痢之疾”。香薷饮是中医的一个古方,由香薷、白扁豆和厚朴三味药组成,具有消除暑湿、预防感冒的作用。在苏北,立秋之夜还有有趣的“摸秋”的习俗,这天晚上可以在私人或集体的瓜园里摸回各种瓜果,而丢了瓜果的主人也不会叫骂。
我向来喜欢这些所谓的“野史”,历史不仅仅是帝王将相国家兴衰,不仅仅是官方记载的冷冰冰的数字,而更是平头百姓市井小民的生活,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那些平易近人的活生生的平民生活。
朱青桐曾说很喜欢“小满”的名字,像一个见风遇雨就长的少年,长成简直就是眼面前的事。喜悦在心,却按捺,不托大,不忘形,把所有的张狂收起,紧要处只管使力尽力。“小”是态度,“满”是目标。我就觉着,“立秋”便是一个吾家初长的女子,眉目渐渐分明,姿态日益娉婷。远远的,影影绰绰立在梧桐树下,忽然某一天,树上掉下了一枚叶子来,那个时候,秋天就真的来了。(14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