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梅
香消玉殒。朱丽叶·德鲁埃孤独地躺在圣芒德无人问津的公墓里。白色大理石墓碑上，镌刻着诗人维克多·雨果的五句诗：当我变成一堆冰冷的灰烬，当我终于闭上疲惫的眼睛，如果你心里还惦记着我，那就说：人间还有他的思想。
我呀，我有他的爱情。
岁月抹平了一切。曾经的亲密疏离、恩怨纠缠、风光落寞、坎坷波折，都随着墓地尽头那缕淡淡的斜阳，默默沉寂。
她最终没能躺在爱人的身旁。对于朱丽叶而言，那实在是一个奢望。她的一生，都在努力想要抓住那个被她亲昵地称作多多的男人，可作为诗人、作家、法兰西文学院院士、议员和政治流亡者，作为一个活力充沛、激清澎湃、魅力十足的大众情人，维克多·雨果一生都不曾真正地在哪个女人身边长久地驻留。更何况，妻子的名分另有所属。
初遇朱丽叶时，雨果已经算是名人了。她欣然答应在他所写的剧本里担任一个配角，因为“在维克多·雨果的剧本里，从来没有小角色”。是的，如果将剧作家一生的经历看作一场情感大戏的话，朱丽叶确实担当着主角。
在她出现之前，青梅竹马的妻子阿黛尔，是无可挑剔的女一号。尽管年幼的恋情让父母大伤脑筋，两家人也因此而冷淡，但维克多还是执著地坚守自己的爱情。
两个人的个性其实有很大差异，维克多固执、有着很强的控制欲，在对贞操近似偏执的追求和强调灵魂相爱的背后，是强烈的肉欲冲动。
可这些都被婚礼的欢愉和爱情的美梦成真所遮掩。年轻的诗人和剧作家如愿以偿，生活向他展现出灿烂前景，他也没有辜负众人的希望。他精力充沛地创作出一首首诗，一部部戏剧，同时也一次次让妻子怀孕——男人的激情冲动总算是找到了投射的地方。
阿黛尔过得并不开心。长子的夭折让她心痛欲绝，而丈夫对此却无更多关心，她需要有人倾诉。住在同一条街上的维克多的朋友，年轻的文学批评家圣佩斯适时出现。他将在雨果夫妇的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
作家对朋友毫无戒心。他太丑了，而且，可能从才情或其他各方面，雨果都没看得起他。可这个静静的倾听者，却给了需要慰藉的阿黛尔倾慕、关爱和支持，并且最终成了她的情人。
雨果当然对此大为光火，他几度和圣佩斯绝交，可不知为什么，两个人又恢复了情谊。后来，圣佩斯抓住一切机会攻击批评雨果的作品，公报私仇。
很显然，阿黛尔的行为并没有给雨果造成致命伤害。或者，在那个年代，情人的出现，算不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倒是生活必需的点缀和调剂。反正，雨果的激情有太多地方可以发挥宣泄，巴黎各处的绝色女子足以安慰他那颗受伤的心灵。
风姿绰约的朱丽叶很快就让诗人身陷情网。在那个初次的欢愉之夜，穿梭于达官贵人之间，充当情人靠人包养的艳丽女子，根本就没有想到她将为这一场爱情付出怎样的代价。
朱丽叶并非初入情场，她曾经是雕塑家普拉迪埃的学生、模特、情人。这一次的爱情旅途充满波折，不仅要对作家已有家室的事实视而不见，在公开场合对阿黛尔夫人理让，还要和雨果身边的各种女人争风吃醋，容忍他的移情别恋、处处留情。
最让朱丽叶无法忍受的，是雷奥妮·多奈的出现。她原先以为雨果对这个有妇之夫的迷恋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是其无数逢场作戏中的又一出。可结果，两个人通奸被人当场抓住。恋情并未就此了断。雷奥妮处心积虑地要将朱丽叶从雨果的生活中排挤出去，大作家面临着选择。
传记作家这样写道：“雨果将两个情人置于爱情的浮悬桥上，掂量其承受力，自己尚不想下决心。他像切蛋糕似地将自己的生活一分为三。朱丽叶下午陪他活动或散步，阿黛尔同他跟孩子们一起用晚餐，雷奥妮支配夜晚和清晨，他在自己家中工作。若说有繁忙，那是在政坛上。”
最终，雨果选择了朱丽叶，动荡的政局帮了她的忙。作为法国政坛的风云人物，雨果不可避免地被卷入革命中。他被通缉，随时可能死在乱枪之下。朱丽叶像影子一样，紧紧跟随着雨果，随时准备替他阻挡刀枪。后来，她想法弄到了一张假护照，和雨果一起逃往比利时的泽西岛。
随后，阿黛尔也带着女儿来到泽西岛，家人团聚。朱丽叶只能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她不能干扰他们的生活，甚至不能跟维克多说话。“当她衣衫破旧，遇到身着丝袍的阿黛尔之时，只得低头而过。日子一个月一个月逝去，她只能凭窗朝他做手势，借此自慰。”
时光流逝，妻子和情人的距离开始缩短。阿黛尔出版《雨果，一个生活伴侣的见证录》一书后，给朱丽叶寄去了一本，还亲自写了题词。她还邀请朱丽叶去家中做客，被朱丽叶礼貌拒绝后，雨果亲自邀请她在阿黛尔不在之时来家里坐坐。朱丽叶再次拒绝，她在信中说：“三十年来，我一直谨慎行事，尊重你的家庭和我的家庭，尽量保持克制。尽管我无此预见，但如果有一天我将成为你的座上客，那不该只是个偶然的机会，而应当预先得到所有人的同意，为你家人接受。请允许我忠于自己一生的行为信条，让我的爱情始终保持其高尚和圣洁……”
大幕落下，这一场充满波折的情感大戏缓缓谢幕。留了些什么呢？除了大理石墓碑上的诗句，除了见证过去岁月的信笺——朱丽叶的一生，给维克多写过一万八千封信。
爱人已化作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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