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医院儿”

　　步雄

　　前门大街路东，施家胡同对过儿，有一家土黄色的二层小楼。那里曾是“前门第一诊所”，附近居民称其“前门小医院儿”。很小，两层楼上不超过五个诊室。很土，最昂贵的设备可能是一台X光机。但很经济实惠，曾是前门一带老百姓们的“贴身小棉袄儿”。

　　与今天看个伤风感冒动辄数百元相比，那时前门小医院的取费简直微不足道。人吃五谷、焉能无病，我家哥仨从小到大，逢伤风感冒就在这里看，几分、几角就保痊愈。我小时候，馋一种中间夹着山楂馅的小点心，但平时可欲而不可得，只有病了，母亲才会花上一块来钱买上半斤，一人生病、兄弟们一同沾光，久而形成惯例。一旦生病，无论烧得耳朵鸣鸣做响还是疼得咬牙切齿，心里总抑不住阵阵窃喜。哥仨无恙日久就会互相质询:“你们怎么老不病啊，我想吃点心了……”母亲叹曰:“不怕孩子闹病，就怕孩子闹馋虫，这买点心的钱可比看病贵多了。”

　　小医院特别体现着惠民的宗旨，医生们会变着法的为你省钱。一旦因为头疼脑热去看病，一位不知姓名的老大夫总是笑容可掬地边开小药，边絮絮地口述他那著名的“六字医嘱”——药可抓可不抓，但回去一定要——“多喝水、多撒尿。记住了吗？多喝水、多撒尿！”久而久之，我们略有不适，父母总是让我们先以“多喝水、多撒尿”御之，屡试屡爽。

　　男孩子小时候，总爱受伤，做陀螺削了手，练哑铃砸了脚，一次我用了一个上午做了一个铁片螺旋桨。试飞时，猛的一拉，说时迟、那时快，那螺旋桨嗖的一声没了踪影，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遭到重击，立刻生疼。用手去摸，妈呀！那铁片子竟深深插在我的太阳穴里了。那天，我是太阳穴上挺立着这个铁耳朵，一路淌血被父亲搀扶进小医院的。刚要挂号，管挂号的老大妈说，“你这当大人的也真是，孩子都这样了，还挂什么号！”然后一溜小跑引着我们找大夫，开药，忙得不亦乐乎。末了，目送着一头绷带的我走过前门大街还在喊:“当家长的，要当心啊，看把孩子弄成什么样了！……”父亲一脸愧色回到家，突然想起什么大叫:“哎呀，光顾忙了，医院还没有收咱们的钱！……”

　　我第一次到医院给自己看病是上小学一年级。因得了肺炎，要天天到小医院打链霉素。大人忙，让我自己去，一个人攥着一张打针的小条子怯生生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几乎一个下午，也不见有人过来给我打针。一个大夫走过来问明白后说，“你这孩子太老实了，你不说话，谁知道你要干什么？”给我打过针后还让我留下了家庭住址。后来的日子里，都是她上门给我打针。母亲说，“傻三就是有傻人缘儿，人家大夫怕他一个人过前门大街太危险，上赶着到家里给孩子打针哩！”

　　那时家里穷，父亲的薪水都用来供一家人吃饭了，看病的支出是非常少的。记得二哥曾得过一次中耳炎，辗转几个医院，花了十几元，父亲一提起就连连叹气。幸亏身边有个小医院，否则靠一人工资拉扯三个半大小子的窘迫可想而知。前些日，偶逛正在准备大规模改造的前门大街，见昔日的“前门小医院”已经被围挡，不觉感慨，前门大街的改造是个惠民的大工程，恢复“前门小医院”那温馨平易的低门槛儿和里面浓浓的人情味，也是一项大工程啊！